领事馆档案室里弥漫着旧纸张和墨水特有的沉闷气味。丁陌坐在靠窗的办公桌后，面前摊开着几份看似毫不相干的文件——一份是后勤部门申请补充汽油配额的报告，一份是关于近期码头区域加强巡逻的例行通知，还有一份是总务科抱怨某些办公用品采购不及时的备忘录。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手边投下细长的光斑。他看起来和任何一个埋头文牍工作的年轻文员没什么两样，眉头微蹙，似乎正被这些琐碎的公务所困扰。只有偶尔抬起眼时，那过于沉静的目光，才会泄露出一丝与这沉闷环境格格不入的锐利。
几天前与资料员中村的“文学交流”，此刻正在发酵。
中村是个戴着厚眼镜、身材瘦弱的年轻人，平日里总是沉默寡言，除了本职工作，大部分时间都埋头在自己带来的文学书籍里。丁陌通过几次“偶然”的走廊相遇和午餐时的闲谈，发现他对夏目漱石和芥川龙之介的作品颇有见解，更重要的是，言语间时常流露出对战争的厌倦和对故乡的思念。
两天前的傍晚，丁陌“碰巧”在楼梯间遇到正准备下班的中村，手里拿着一本刚收到的、东京最新出版的文艺杂志。
“中村君，这是最新一期的《文艺春秋》？”丁陌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和羡慕，“听说这期有川端康成先生的随笔，我在上海一直没买到。”
中村扶了扶眼镜，有些腼腆地笑了笑：“是家里刚寄来的。竹下君也喜欢川端先生的作品？”
“非常喜欢。”丁陌叹了口气，语气带着几分落寞，“只是在这边，想读到最新的日本文学作品太难了，感觉……和国内的文化脉搏都脱节了。”
这句话似乎触动了中村。他沉默了一下，低声道：“是啊……有时候看着这些文字，会觉得战争……离我们好远，又好像……无处不在。”他后面的话声音很轻，几乎含在嘴里。
丁陌没有追问，只是顺着文学的话题聊了下去，并“慷慨”地表示，自己那里有几本国内带来的、中村可能感兴趣的绝版小说，可以借给他看。中村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能抵挡文学的诱惑，答应下次轮休时去丁陌的公寓取书。
而就在昨天，丁陌以送还一份误送到他那里的文件为由，去了南造云子的办公室。这位机要秘书似乎心情不错，穿着新做的和服，正在对镜整理妆容。丁陌没有久留，放下文件，目光似乎无意地扫过她桌上摊开的一份行程安排草稿，上面有几个用红笔圈出的时间和地点标识，其中一个赫然是“虹口区，三号码头区域，特别巡查”。
“云子小姐今天气色真好。”丁陌恭维了一句，语气平淡，听不出太多谄媚，“这套和服很衬您。”
南造云子从镜子里看了他一眼，嘴角微扬：“竹下君倒是会说话。怎么，找我有事？”
“只是送还文件。”丁陌指了指他放下的那份，“另外，武藤课长明天上午需要去年北机关参加一个协调会，原定于馆内的部分文件审议可能需要调整时间，麻烦您稍后确认一下日程。”
这是事实，但丁陌选择在这个时机说出来，只是为了多停留片刻，让自己的目光有更多机会扫过那张行程草稿，并记住那几个关键信息。
“知道了。”南造云子漫应着，注意力似乎又回到了自己的妆容上。
丁陌适时告退。
现在，坐在这间安静的档案室里，那些看似孤立的碎片，开始在他脑中碰撞、拼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