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续的警觉如同低烧,灼烤着丁陌的神经。那种无处不在的、被无形之网缓缓收紧的感觉,让他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计算。他清楚地知道,被动防御终有极限,松本优子的耐心和细致,迟早会从那些被反复筛洗的行为数据中,找到那个微小的、不属于“竹下贤二”的异常值。坐以待毙,等同于慢性自杀。
他必须反击。不是鲁莽的冲撞,而是精心策划的、借力打力的反击。他要利用敌人内部的矛盾,引导松本那执拗的调查视线,转向一个错误的方向,一个既能消耗她的精力,又能进一步巩固自身地位,甚至可能借机除掉一个潜在麻烦的方向。
他的大脑如同一座精密的情报分析室,快速筛选着所有已知信息。松本目前调查的重点是资金和社会关系,她缺乏直接证据,依靠的是直觉和外围排查。武藤对她本就心存不满,上次的“挑拨离间”已在武藤心中种下了对她动机的怀疑种子。那么,反击的关键就在于,为松本的“错误调查”提供一个完美的、合乎逻辑的“证据”,并且这个“证据”要能触碰到武藤的逆鳞。
他想到了一个人——后勤股的那个老资格科员,森田。此人资历老,脾气暴躁,贪图小利,在领事馆内人缘并不好,之前还曾因清酒短缺问题与仓库管理员佐藤发生过激烈冲突。更重要的是,丁陌通过之前处理文件时零散的印象,以及偶尔听到的闲言碎语,隐约察觉到森田在经手一些物资采购时,手脚似乎并不干净,只是他做事老练,一直未被抓住把柄。
一个计划在丁陌脑中逐渐成型。他要让松本“发现”森田存在重大的经济问题,并且这个问题严重到足以影响“清乡”行动的后勤保障,从而触怒武藤。同时,他要确保这个“发现”的过程,看起来是松本一意孤行、不听劝阻的结果,进一步激化她与武藤之间的矛盾。
第一步,是“制造”线索。他不能凭空捏造,那样太容易被识破。他需要利用真实存在的、但被森田巧妙掩盖的痕迹,进行巧妙的引导和放大。
他回忆起之前归档的一份关于一批军用电台电池采购的清单。那份清单本身没有问题,但他记得在核对附件时,似乎看到过一份由森田签字确认的、来自某家特定商社的资质证明文件。那家商社他有点印象,似乎与黑市上某些来路不明的电子元件交易有些模糊的关联。这是一个可以利用的点。
他不能直接去接触那份文件,那会留下痕迹。他需要一种更间接的方式。他选择了一个午休时间,机要室只有他一人。他调用主管权限,以“核查过往类似采购流程以备参考”为由,调阅了近期所有与无线电设备相关的采购档案卷宗。在翻阅过程中,他“无意中”将那份夹带着森田签字资质文件的电池采购清单,放在了最上面,并且让那份资质文件的页面微微翘起一个角,使其在合拢的卷宗中显得略微突兀。他做得极其自然,仿佛只是随手一放。
他知道,以松本的细致和目前对机要室文件流转可能存在的暗中关注,她或者她安排的人,有很大几率会注意到这个看似无意的“疏忽”。一个与经济问题相关的、由目标对象经手的文件,被机要室主管“无意中”凸显出来,这本身就是一个强烈的暗示。
第二步,是“引导”调查方向。他需要让松本坚信,森田就是那个需要深挖的“蛀虫”。他再次动用了南造云子这条线,但这次更加谨慎。
在一次看似随意的交谈中,他对云子流露出对后勤部门某些环节效率的“担忧”:“最近整理文件,看到一些后勤采购的单子,流程上似乎有些……嗯,过于依赖某些固定商社了。森田前辈那边,好像尤其青睐‘三井物产’的某些关联商社,虽然手续齐全,但总觉得缺乏比价,不知道成本控制方面……”他没有把话说完,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停顿。
这话听起来,像是一个尽职的官员对工作流程的合理质疑,完全符合他“竹下贤二”一丝不苟的人设。但听在云子耳中,结合之前丁陌在她潜意识中埋下的“松本调查是为了排除异己”的念头,很容易就会产生联想:森田可能有问题,而松本调查资金流向,或许真的另有所图,甚至可能是在包庇或针对特定对象?
云子会如何消化这个信息,是否会将其“无意中”透露给武藤,或者在她自己与松本的接触中流露出某种倾向,丁陌无法完全控制,但他相信,只要种子播下,就有发芽的可能。
第三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是确保自身安全,并准备“收割”成果。他必须让自己在整个过程中,始终保持在一个“被动发现问题”的“尽职官员”位置上,绝不能表现出任何主动引导或推动调查的迹象。
他仔细复盘了自己的所有行动:调阅文件是正常工作需要;与云子的交谈是同事间的工作探讨;甚至之前对森田与佐藤冲突的“调解”,也可以被解释为维护部门稳定。没有任何一个环节,能直接指向他是在策划一场针对松本和森田的阴谋。
他准备好了一套完美的、应对任何可能询问的说辞。如果松本或者武藤问起他为何调阅那些文件,他的理由是“优化机要室涉密采购备案流程”;如果问起他对森田的看法,他的回答将是“基于公开文件记录的客观观察,不涉及个人判断”。
头痛因为精神的极度集中和计划的复杂性而阵阵加剧,但丁陌的眼神却异常明亮,甚至带着一丝冰冷的兴奋。这是一种在巨大压力下,将智慧、勇气和风险控制运用到极致的状态。
他就像一个高明的棋手,已经看到了几步之后的变化。他布下的棋子看似散乱,却都指向同一个目标。他现在要做的,就是等待对手落入陷阱,然后在最合适的时机,给予致命一击,或者,坐收渔翁之利。
反击的序曲已经奏响。接下来,将是耐心等待猎物踩中机关的时刻。深渊之影,不再仅仅满足于隐藏,他开始主动布置陷阱,要将那追踪而来的猎犬,引入歧途,甚至让其反噬其主。
准备已然就绪,风暴即将因他这轻轻的一推,而改变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