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货公司天台那场带着试探与谨慎的交锋,如同冷风吹过,并未在丁陌心中留下太多痕迹。军统的疑虑本就在他预料之中,那番关于“翻找废弃草稿”的说辞,虽不能完全打消对方的猜忌,但至少提供了一个看似合理的解释,将自身的能力隐藏于“运气”和“冒险”之下。
他深知,与军统的关系,如同在薄冰上共舞,既要展现价值让对方舍不得放弃,又要保持足够的神秘感让对方不敢轻易拿捏。目前来看,这个微妙的平衡暂时维持住了。
现在,他的注意力必须更多地投向另一条更为重要,也更为危险的战线——那条通往红党的、单向的“天使投资”线路。
城西码头废弃厂区的情报,价值巨大。他卖给军统的,是一个具体、可行动的目标。而留给红党的,则需要换一个角度,一份更具预警性和战略价值的“礼物”。
夜深人静,宿舍的窗户被厚布帘遮得严严实实。丁陌坐在桌前,借着台灯微弱的光线,面前摊开着两张纸。一张是他准备提交给军统的、关于日军可能利用铁路线转运物资的推测分析(用以维持价值,转移对城西情报来源的过度关注),另一张,则是空白的,等待着他为红党精心准备第二次投递。
他需要将城西码头的情报,转化为对红党更有用的信息。不能是简单的坐标和守卫情况,那太像行动指令,容易暴露来源。他需要提炼、升华,将其置于更广阔的背景下。
他回想起整合信息时的所有碎片:武藤一郎对“清乡”行动的执念,后勤物资的异常调配,加密无线电信号,以及“东风计划”这个伪装代号……所有这些,都指向日军正在策划一场规模远超寻常扫荡的重大军事行动。
那么,给红党的情报,重点就不应仅仅是“某个中转站”,而应该是——“日军正在策划大规模‘清乡’行动,城西码头区疑似其重要前期枢纽,此举意在切断我活动区域,巩固占领区,望高度警惕,调整部署,做好应对准备。”
他要用这份情报,提醒红党注意即将到来的风暴规模,而不仅仅是风暴中的一个浪头。
他拿起铅笔,用左手那种略显稚拙的笔迹,在空白的纸张上写下:
**“敌似筹划大规模‘清乡’,规模与决心非同以往。城西码头废弃厂区疑为关键前哨,物资人员频动,电讯加密。意在锁链合围,根基不可不防。慎之。”**
没有落款,没有具体细节,只有战略层面的警示和大致方向的指向。这样的情报,更像是一位身处高位、洞悉全局的“同情者”发出的警告,符合“影子”这个匿名身份的神秘与高度。
写完,他仔细将纸条折好,用同样的牛皮纸包裹,细线缠紧。这一次,他不能再用邮筒。军统既然已经开始核实城西情报,难保不会对相关区域增加监视。他需要选择一个更安全、更不易被关联的死信箱。
他想到了第一次成功投递的那个小公园,那个废弃的喷泉水池。那里相对僻静,而且有过成功经验。最重要的是,那里与他目前的身份和活动区域看似毫无关联。
决定之后,他将给军统的那份“铁路线推测”情报仔细收好,将给红党的“预警”情报贴身藏好,然后吹熄了台灯。
房间陷入彻底的黑暗,只有他平稳的呼吸声。
双重准备,已然就绪。
一份是为了应付眼前的“雇主”,维持生存与资源。
另一份,则是为了那份深藏于心的“投资”,为了在历史的黑暗中,守护那些他认可的星火。
第二天,一切如常。丁陌准时出现在领事馆,处理文件,筛选简报,与武藤一郎保持着恭敬而高效的下属关系。他甚至主动向武藤汇报了关于“铁路线可能被用于快速转运”的“个人推测”,再次展现了“善于思考”的一面,同时也巧妙地将武藤的部分注意力引向了错误或次要的方向。
武藤不置可否,但看向他的眼神中,那丝欣赏似乎又多了一分。丁陌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需要在武藤心中,逐渐固化“竹下贤二 = 勤勉、有点小聪明、可用的工具”这个印象。
下午,他借口需要查阅一些存放在总务处的旧档案,获得了一次短暂外出的机会。他骑着那辆半旧的自行车,不紧不慢地朝着那个小公园的方向骑去。
阳光很好,街道上人来人往。丁陌的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确认没有尾巴。他绕了一段路,才拐进通往公园的小街。
公园里依旧安静,几个老人在下棋,孩童在嬉闹。他推着车,像是随意散步的路人,慢慢靠近那个干涸的喷泉水池。
目光快速扫过池边那些松动的砖石。确认了之前约定的、表示“安全,可投递”的暗号——一块不起眼的白色小石子还放在特定位置。
他心中稍定。走到水池边,假装系鞋带,身体遮挡住手的动作。那个小小的牛皮纸包,被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塞进了更深、更隐蔽的一道砖石裂缝深处。
起身,推车,离开。整个过程不到十秒,自然流畅,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直到骑出公园,汇入主干道的车流,丁陌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第二次投递,完成。
这一次,他送出的不再仅仅是针对某个具体地点、具体行动的预警,而是对一场即将到来的、大规模军事行动的战略性提醒。他希望这份“礼物”,能帮助红党提前布局,减少损失,甚至……抓住可能存在的战机。
他知道,“渔夫”那边,此刻一定在反复研究“影子”送来的第二份情报,试图勾勒出这个神秘“同情者”的轮廓,评估其价值与意图。
而他,已经悄然布下了两颗棋子:一颗明,应付军统;一颗暗,投资红党。
回到领事馆,他继续扮演着“竹下贤二”,仿佛那个在公园水池边系鞋带的人与他毫无关系。只有他自己知道,在这座孤岛之下,暗流正因他投下的石子,而悄然改变着方向。
双重准备,如同给即将到来的风暴,提前备下了两份不同的应对方案。
一份为了生存,一份为了……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