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是病房里唯一的声音。苏映雪不知道自己在床边坐了多久，她的手一直握着龙战的手，仿佛这样就能将自己的生命力分给他一些。
直到那只冰凉的手，在她掌心极其微弱地动了一下。
苏映雪猛地抬起头，看向龙战的脸。他的睫毛颤了颤，眉头因痛苦而紧蹙，但那双总是锐利如鹰的眼睛，终于缓缓地、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
视线起初是涣散的，过了好几秒，才慢慢聚焦在她写满疲惫与担忧的脸上。
“……苏……”他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嘴唇干裂。
“别说话。”苏映雪立刻按下呼叫铃，同时用棉签蘸了温水，轻轻湿润他的嘴唇，“你伤得很重，刚做完手术。天使马上就来。”
龙战似乎想摇头，但剧痛让他放弃了。他的目光扫过周围的环境，确认是在基地医疗部，又落回苏映雪脸上，眼神里带着询问。
“铁拳小队把你们救回来了。三名‘深潜者’都活着，污染正在清除。你带回来的能量结晶……很纯净，足够我们激活节点。”苏映雪快速低语，她知道他想知道什么，“怀表……碎了，但核心晶体还在。”
龙战的眼中闪过一丝黯淡，但听到能量结晶和人都安全，似乎又放松了些许。他努力凝聚视线，看着苏映雪眼下的青黑和苍白的脸色。
“……你……一直……”他试图说。
“我没事。”苏映雪打断他，声音有些哽，又强行压下去，“你才是有事的那个。医生说你能活下来是奇迹。”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为什么要那么做？引爆怀表，几乎把自己也……”
龙战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积攒力气，然后才极其缓慢、一字一顿地说：“……任务……必须……完成。他们……不能……拿到怀表……找到你。”
“所以你就用命去拼？”苏映雪的声音终于带上了压抑的情绪，不是愤怒，更像是一种后怕的颤抖，“龙战，你不是工具，你的命比任何任务都重要！”
龙战看着她泛红的眼眶，眼神复杂。他很少在她脸上看到如此外露的情感波动。他想抬起手，但做不到，只能用力动了动被她握住的手指。
“……我的命……是武器。”他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武器……用在……该用的地方。保护你……完成任务……就是……价值。”
“你不是武器！”苏映雪握紧了他的手，力道大得让他都感到了疼痛，“你是龙战！是我的……同伴！如果你死了，任务完成又有什么意义？”
这句话说出口，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龙战深深地望着她，那双总是冰冷坚毅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慢慢融化、裂开。他忽然很轻、几乎听不见地叹了口气。
“……对不起。”他说。
苏映雪怔住了。她没想到会从龙战口中听到这三个字。
“让你……担心了。”他补充道，语气是他从未有过的……近乎温和的疲惫，“但……再来一次……我……还是会做。”
苏映雪看着他坦然而决绝的眼神，所有想说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是啊，这才是龙战。为了守护，可以毫不犹豫地踏入地狱。她忽然想起林星阑冲向空间裂隙的背影。
他们是一类人。
沉默在病房中蔓延，却不显得尴尬。过了好一会儿，苏映雪才松开紧握的手，轻轻替他掖了掖被角。
“下次……带上我。”她低声说，语气不容置疑，“我不是需要被你藏在背后的瓷娃娃。我是‘适配体’，是‘钥匙’。我的力量，应该用来和你并肩作战，而不是成为你的负担。”
龙战没有立刻反驳，只是看着她。过了许久，他才几不可查地点了下头：“……好。”
一个字的承诺，却重如千钧。
这时，天使带着医疗团队快步走了进来，打断了两人间的气氛。一番详细的检查后，天使松了口气：“生命体征稳定下来了，神经活动也在恢复。龙队，你真是我见过最硬的命。不过接下来至少一个月，你需要绝对静养和复健，不能再进行任何高强度活动。”
龙战眉头又皱了起来。
“听到了吗？”苏映雪立刻板起脸，拿出了总裁的气势，“这是命令。在你完全恢复之前，舰队出发去‘回响星云’的计划推迟。”
“不行。”龙战挣扎着想坐起来，被天使按住，“时间……不够。‘观察者’只等三十天……”
“现在还剩二十四天。”苏映雪冷静地计算，“你昏迷了六天。根据蜂鸟的优化，利用你带回来的能量结晶，我可以远程激活关键节点，将航程缩短到二十天以内。我们还有四天缓冲。这四天，你必须达到可以进入医疗舱进行长途航行的标准。否则，我和陈叔叔带舰队去，你留在这里养伤。”
“你——”龙战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但牵动伤口让他闷哼一声。
“我说到做到。”苏映雪毫不退让，“你教我的，战场上没有不可替代的人。如果你不能成为战力，那就留在安全的地方。这是最优策略。”
两人目光对峙，空气中仿佛有火花迸溅。最终，龙战先败下阵来，不是被说服，而是从她眼中看到了和自己一样的固执和决断。她知道他在意什么——她的安全，任务的成功——所以她用这个来“威胁”他。
“……我会……尽快恢复。”他几乎是咬着牙说。
“很好。”苏映雪嘴角终于勾起一丝极淡的、胜利的弧度，“那么，接下来的复健计划，由我和天使共同制定。你必须无条件配合。”
龙战闭上眼睛，像是认命了，但嘴角似乎也极轻微地弯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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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四天，基地里充满了紧张而有序的忙碌。
苏映雪除了处理必要的舰队筹备和远程共振准备工作，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医疗部，监督龙战的复健。她不再是那个需要被保护的雇主，而是变成了最严格的监督者。
“手臂抬高，保持三十秒。对，就是这样。”
“呼吸节奏配合动作，不要憋气。”
“今天的神经反射测试结果比昨天好了0.3%，继续。”
龙战很少说话，只是沉默地执行每一个指令，哪怕额头上布满冷汗，动作因疼痛而变形，也绝不哼一声。只有偶尔看向苏映雪时，眼神深处才会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柔和。
第三天下午，陈默带着恢复良好的三名“深潜者”代表来到了医疗复健室。
“龙队！”为首的“深潜者”代号“夜枭”，是个面容精悍的中年男子，看到龙战正在苏映雪的搀扶下进行步行训练，立刻激动地敬了个礼，“感谢您的舍命相救！没有您，我们三个早就被‘培育者’彻底转化了！”
龙战停下脚步，微微颔首：“任务而已。情报？”
夜枭立刻正色道：“我们在那个据点潜伏了八个月，基本摸清了‘窃影’在小行星带的布局。他们至少有七个类似据点，以培育‘黯蚀’生物兵器为主，同时也在搜捕流散的纯净‘基石’能量源。指挥他们的是一个被称为‘主教会议’的架构，但我们没接触到核心。另外……我们偷听到一个消息。”
他压低声音：“‘窃影’似乎也知道了‘观察者’的邀请。他们计划……在我们前往‘回响星云’的途中，进行拦截和破坏。具体计划不详，但肯定有埋伏。”
苏映雪和龙战对视一眼，并不意外。
“预料之中。”龙战沉声道，“航线规划做好应变准备。”
“是！”夜枭点头，随即看向苏映雪，眼神充满敬意，“您就是苏总吧？林博士临终前传递的最后信息里提到过您。她说……您是‘最后的希望之光’。我们‘深潜者’小队剩余十七人，从现在起，听候您的调遣。”
苏映雪微微一怔，随即郑重回礼：“谢谢。林博士的牺牲不会白费。我们需要所有力量。”
第四天傍晚，龙战终于通过了天使的最终评估，获准进入长途医疗休眠舱。他的身体离完全康复还很远，但已能承受曲速航行的负担，并在紧急情况下具备一定的战斗能力。
出发前夜，苏映雪独自来到龙战的病房。他已经换上了黑色的舰内作战服，正在做最后的装备检查，动作依然有些迟缓，但那股凌厉的气势已经回来了。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
“都准备好了？”苏映雪问。
“嗯。”龙战点头，将一把特制的手枪插入腿侧枪套，“舰队编组、航线预案、应急方案，蜂鸟和陈默已经复核了三遍。”
苏映雪走到窗边，看着外面夜空下即将启程的舰队灯火。“有点不真实。几个月前，我还在为集团的专利诉讼头疼。现在，却要带着一支舰队，飞向三千光年外的星云，去见可能决定人类命运的外星观察者。”
“后悔吗？”龙战走到她身边，同样望向窗外。
“不。”苏映雪摇头，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清晰而坚定，“只是觉得……肩上的担子，很重。有时候会怕。”
“怕什么？”
“怕失败。怕辜负林博士，辜负‘守夜人’，辜负……那些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的人。”苏映雪轻声说，这是她第一次在人前流露这种脆弱。
龙战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记得我第一次执行境外斩首任务吗？”
苏映雪看向他。
“那是‘盘古计划’泄露后的第一次报复行动。目标是一个受雇于‘暗影联盟’的军事承包商头目，藏在南美雨林深处。”龙战的声音平静无波，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我和我的小队，十二个人，潜入进去。情报有误，对方兵力多了三倍。我们被包围了。”
他顿了顿：“那一夜，雨很大。我们死了四个兄弟，重伤三个，才勉强撕开一个口子。我背着受伤最重的狙击手，在泥泞里爬了七公里，才等到接应。后来在医院，我看着天花板上惨白的灯，也在想，怕不怕。”
“后来呢？”
“后来我想通了。”龙战转过头，目光如实质般落在她脸上，“怕没用。但只要还能呼吸，手里还有武器，身边还有战友，就有翻盘的可能。而且……有些路，总得有人去走。不是因为不怕，而是因为身后有必须守护的东西。”
他伸出手，不是惯常的搀扶或保护，而是停顿了一下，然后轻轻放在了苏映雪的肩上，力道沉稳。
“这一次，你不是一个人。舰队、‘守夜人’、‘深潜者’……还有我。我们都在你身后。”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军万马般的重量，“所以，你可以怕。但别停下。”
苏映雪感觉肩上传来温暖的重量，一直紧绷的神经仿佛突然松弛了一角。她看着龙战近在咫尺的、依旧带着伤疤却无比坚毅的脸，忽然笑了，眼圈微红。
“你这算是……鼓励吗？真不像你。”
龙战似乎有些窘迫，收回了手，干咳一声：“……实话而已。”
气氛变得有些微妙。窗外，舰队起降平台传来引擎预热低沉的轰鸣，出发的时刻快到了。
“龙战，”苏映雪忽然叫住他，在他回头时，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答应我一件事。”
“说。”
“这次，无论如何，我们一起回来。”她一字一句地说，“你不能再丢下我一个人去拼命。这是我的条件，也是……命令。”
龙战凝视着她，看到了她眼底深处不容退让的坚持，以及那之下隐藏的、或许连她自己都未完全察觉的依赖与牵挂。良久，他缓缓抬起右手，握拳，轻轻抵在自己左胸心脏的位置——一个属于他们之间、无声的承诺姿势。
“以军人的荣誉，”他低沉而清晰地说，“我答应你。”
苏映雪也学着他的样子，握拳抵胸，眼中水光潋滟，却笑得明亮：“以总裁的名义，我记住了。”
起航的广播在基地各处响起。
两人相视一笑，同时转身，并肩走向舱门。门外，是浩瀚的星海与未卜的前路，但这一次，他们都将彼此的后背，交给了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