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月圆夜,万家灯火亮。
筒子楼里家家户户飘着饭菜香,夹杂着说笑声,更衬得三楼东户门前冷清得吓人。
陈白露深吸一口气,稳了稳有些发颤的手。
手里提着的月饼和营养品沉甸甸的,勒得指节生疼。
她特意跑了老远,才买到婆婆王淑芬最爱吃的“冠生园”双黄白莲蓉,又给公公林翰称了半斤上好的龙井茶。
就这点东西,几乎花掉了她大半个月的生活费。
不为别的,只盼着这中秋团圆夜,能借着这点心意,把僵了大半年的婆媳关系稍稍缓和几分。
两个女儿身上穿的是她用旧窗帘布连夜改出来的“新”裙子。
大女儿雪儿的裙摆上,她用红线歪歪扭扭缀了几只小兔子;
小女儿欢欢的衣襟上,则勉强绣了个“玉兔捣药”的轮廓。线头粗糙,但在灯光下,孩子们脸上满是雀跃。
“奶奶!爷爷!开门呀!”
欢欢用肉乎乎的小手拍打着冰冷的铁门,奶声奶气地喊。
门内静得可怕。
陈白露心里咯噔一下,又拿出那部林家栋淘汰下来的旧手机,
接连给丈夫和公婆打电话,听筒里传来的始终是忙音。一种不好的预感,像冰冷的藤蔓,悄悄缠上了她的脊背。
对门的张大妈拎着菜篮回来,看见她们娘仨,脚步顿了顿,脸上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
磨蹭半晌,还是走过来压低声音:“白露啊,别等了……你公婆都在医院呢。”
陈白露抬眼,眸中带着困惑。
张大妈避开她的视线,嘴角往下撇了撇,声音更低了:“伺候你男人那个……小月子。”终究没把“小三”二字说出口,但那眼神里的怜悯,像针一样扎人。
陈白露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手里精心准备的月饼盒应声落地。漂亮的包装纸裂开,金黄的月饼滚了出来,在满是灰尘的水泥地上沾了一层灰。
“……谁?”她的声音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干涩发颤。
张大妈眼里带着不忍,报了个医院名字。
“本来不该多这个嘴……但你是个实心眼的傻孩子……去亲眼看看吧,啊?总比蒙在鼓里强。”
去医院的路上,风刮在脸上像刀子。
她浑身发冷,牙齿都在打颤,心里却拼命为林家栋找着借口——弄错了,一定是张大妈看错了,或者有什么误会。
可这半年来的蛛丝马迹,不受控制地往脑子里钻:他永远打不开密码的手机;
衬衫领口偶尔沾染的陌生香水味;
越来越多的“公司应酬”,回家时身上却没什么酒气;
还有婆婆越来越难听的指桑骂槐,说什么“不下蛋的母鸡占着窝”……
最让她心寒的是那次起夜,隐约听见他在阳台压低声音说:“……妈,您再忍忍,等她生了儿子,我立马就离……”
每一帧回忆,都像烧红的针,扎在她心口最软的地方。
妇产科病房的走廊,弥漫着刺鼻的消毒水味道。
透过门上的小窗,她看见婆婆王淑芬抱着个襁褓,满脸是笑,褶子都挤在了一起,正哼着不成调的摇篮曲。
病床上那个脸色苍白却难掩得意的年轻女人——正是林家栋那个打扮时髦的女秘书,张婉茹!
张婉茹先看见门外的她,吓得低叫一声,往被子里缩了缩:“妈——!”
王淑芬回头,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像川剧变脸一样耷拉下来,语气刻薄:“你怎么摸到这儿来了?”
陈白露站在门口,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牙齿把下唇咬得生疼,才勉强维持住最后一丝镇定。
“我不来……怎么看得见你们林家,在这伺候别人坐月子的热闹场面?怎么对得起我那两个喊你们爷爷奶奶的丫头?”
张婉茹立刻拽着王淑芬的衣角,眼圈说红就红了,一副受惊小白兔的模样。
王淑芬拍着张婉茹的手,转头剜了陈白露一眼,声音尖得像刀子:“陈白露,你听好了!婉茹给我们林家生了根独苗,是林家的大功臣!不像你——”
她故意顿了顿,目光落在陈白露手里提着的月饼盒上,突然伸手一把打掉!
“啪嗒!”
精美的礼盒砸在地上,包装纸裂开,金黄的月饼滚了出来,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沾了一层灰。
王淑芬嗤笑出声:
“哟,冠生园?这种便宜货也敢拿来现眼?你知不知道婉茹爸妈送的都是香港美心,一盒够你买十盒这种破烂!”
她用脚尖碾了碾滚到脚边的月饼,饼皮碎裂:
“捡起来啊,愣着干什么?你不是最会捡东西吃了吗?以前家里剩菜汤水,你不都舔得干干净净?”
她往前凑了半步,压低的嗓音像毒蛇吐信,只有陈白露能听见:
“别以为生了两个丫头片子就有功。在我们林家,母鸡不下蛋,就是废物。现在正主来了,你识相就自己滚,还能留张脸皮。”
话音未落,她已转向张婉茹,脸上瞬间堆满慈爱,声音拔高八度:
“婉茹啊,你辛苦啦!妈给你炖了血燕,一会儿就给你端来!女人生儿子伤元气,可得好好补补!”
说完,她抱起孙子,哼着不成调的儿歌,从头到尾没再看陈白露一眼,仿佛地上那个散落的月饼盒和它主人一样,不过是碍眼的垃圾。
这些话太毒了,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烙在陈白露的心尖上。
她想起生雪儿时,护士抱出来说“是个千金”,
婆婆当场脸色铁青,扭头就走;
生欢欢时,她在产房疼得死去活来,电话那头只有婆婆一句冰冷的“怎么又是个丫头”,然后便挂了电话。
王淑芬压根不怕这个没娘家撑腰、来历不明的孤女。
张婉茹不一样,年轻漂亮,爹妈还是机关里的小干部,对儿子那刚有点起色的小公司大有助力。
想到这儿,她的腰杆挺得更直了,下巴抬得老高。
张婉茹躲在王淑芬身后,嘴角几不可见地翘了一下,丢给陈白露一个混合着挑衅与胜利的眼神。
就是那个眼神,瞬间烧断了陈白露脑子里最后一根名为理智的弦。
她将两个孩子轻轻推到墙角,蹲下身,用尽量平静的语气说:“欢欢,带姐姐在这里乖乖站着,闭上眼睛,捂起耳朵,妈妈不过去,不准动,不准看。”
得到女儿们懵懂的点头后,她猛地转身,眼里只剩下血红一片!
她像头被逼到绝境、护崽的母狼,冲上去一把掀开张婉茹的被子,揪住她那头精心打理过的长发,用力就往床下拖!
“张婉茹!我是不是警告过你,离我男人远点?!”
“啊——!打人啦!救命啊!”
张婉茹猝不及防,头皮剧痛,尖声哭叫起来,手脚乱蹬。
陈白露揪着她的头发,左右开弓,“啪啪”几个耳光结实实地扇在她那张娇嫩的脸上,又快又狠!
又一把扯住那晃悠悠的输液管,作势要拔,吓得张婉茹立马松了手,尖叫着护住针头。
王淑芬慌忙把宝贝孙子放进旁边的婴儿床,扑上来就用长长的指甲狠狠掐陈白露的胳膊:“反了天了!你个泼妇!撒手!打人犯法你知不知道!我要报警抓你!”
陈白露胳膊上瞬间出现几道血痕,火辣辣地疼。
她反手“啪啪”两个耳光,用力甩在王淑芬那张刻薄的老脸上,直接把她搡得踉跄几步,一屁股跌坐在旁边的陪护床上!
“老妖婆!我生孩子你在家装死,伺候这野女人坐月子你倒跑得比谁都勤快!你的心是黑的吗?!”
“你、你敢打我?!”王淑芬捂着脸,难以置信地尖叫,声音都变了调。
“打的就是你个黑心烂肝的老货!”
三个女人瞬间扭打作一团,骂声、哭声、尖叫声、巴掌着肉声混成一片,引得病房外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指指点点。
张婉茹刚生完孩子身子虚;王淑芬年纪大,外强中干。
两人一时竟奈何不了彻底豁出去、力气大得惊人的陈白露。
眼看陈白露挣脱拉扯,又要一巴掌扇到王淑芬脸上,手腕却猛地被人从后面死死攥住,那力道大得骇人,紧接着脸上挨了火辣辣一记重耳光,打得她耳中嗡鸣,眼前发黑,差点栽倒在地。
“陈白露!你他妈又发什么疯?!跑到这里来丢人现眼!”
林家栋怒气冲冲地咆哮着,胸口剧烈起伏,看向她的眼神里充满了厌恶和暴戾,仿佛她是什么令人作呕的垃圾。
而他身后,公公林翰站得老远,眼神躲闪——刚才在楼下看见陈白露气势汹汹上来,他就心知不妙,赶紧给儿子打了电话。
要不是儿子非拉他上来镇场面,他根本不想沾这浑水。
王淑芬和张婉茹一见靠山来了,立刻戏精附体。
一个捂着红肿的脸和耳朵,哎哟哎哟喊疼,说耳朵快被打聋了;
一个抱着被子缩成一团,呜呜咽咽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仿佛受了天大的摧残。
“儿子!这婚必须离!立刻离!她敢打我!你看我这脸,这耳朵……都见血了!这种悍妇,我们林家要不起!让她滚!”
王淑芬拍着大腿嚎哭,声音震天响,脚下却一步不敢往前。
林家栋看着母亲脸上的指印和张婉茹楚楚可怜的样子,眼睛瞬间红了,不是心疼,而是觉得自己的脸面被陈白露踩在了地上。
他抬手又想打,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
却不料,陈白露直接抓起床头柜上那个沉甸甸的铁皮开水壶,兜头就朝他砸了过来!
“哗啦——”
滚烫的热水浇了林家栋一身,虽然隔着一层秋衣,手背和脖颈还是立刻红肿起来,疼得他龇牙咧嘴,惨叫一声,连连后退。
“陈白露!你他妈找死!离婚!!这婚必须离!!”
他捂着烫伤的地方,气急败坏地咆哮,眼神凶狠得像要杀人。
王淑芬一边假意关心儿子,一边拍着大腿哭喊:“没天理啊!媳妇打男人啦!要出人命啦!”喊得震天响,脚下却一步不敢靠近陈白露。
陈白露的目光,慢慢地、逐一扫过这一屋子的人。
恼羞成怒的丈夫、刻薄歹毒的婆婆、矫揉造作的第三者、冷漠的公公。
这一张张或狰狞或虚伪的面孔,织成了一张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网,将她紧紧缠绕了八年。
心口那团烧得她五脏六腑都疼的怒火,在这一刻,看着林家栋那毫不掩饰的厌恶和全家的丑态,一点点熄灭,冷了,最后只剩下一片死寂的、带着灰烬味道的冰冷和麻木。
她不是认输,是彻彻底底的恶心。
恶心这些人,更恶心曾经在这里委曲求全、祈求一点温情和认可的、那个愚蠢的自己。
跟这样的人渣和家庭纠缠,除了耗尽自己最后一点生机,还有什么意义?
“离就离。”
她听见自己异常平静的声音,这平静之下,是心死后的万籁俱寂,也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但两个孩子,必须跟我。”
八年的付出她都可以当作喂了狗。
但两个孩子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是她在这冰冷林家唯一的温暖和寄托,她死也不能撒手,绝不能留给这狼心狗肺的一家子!
可就在这时,一直站在墙角、被她叮嘱不准看的雪儿,突然噔噔噔跑过来,一把拽住林家栋没烫伤的衣角。
仰着小脸,用一种陈白露从未听过的、带着刻意讨好意味的甜腻声音说:“爸爸,你们要是离婚,我跟你过!我喜欢奶奶,也喜欢张阿姨!她上次带我去儿童公园坐旋转木马,还给我买了好多好多好吃的零食和漂亮的洋娃娃呢!”
陈白露身子猛地一颤,像被一道无形的冰锥从头顶贯穿,钉在了原地,浑身的血液瞬间冻结。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大女儿,看着那张酷似林家栋的小脸上,流露出与她年龄不符的算计和谄媚。
旋转木马?
零食?
洋娃娃?
就为了这些东西,她就可以毫不犹豫地抛弃含辛茹苦、一口饭一口粥把她养大的母亲?
原来,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她自以为坚固的堡垒,早已从内部被这些糖衣炮弹攻破了。
她这八年当牛做马的付出,在女儿眼里,竟比不上一场游乐园和几个玩具。
“……你背着我,带雪儿跟她见过?”
她的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子,死死钉在林家栋脸上。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血淋淋的质问和心寒。
林家栋侧过头,眼神闪烁,没吭声,但那表情已是默认。
陈白露忽然想放声大笑,笑自己的愚蠢和眼瞎!
原来傻子只有她一个!
他们早就背着她,其乐融融像一家人了,连她的亲生骨肉都被这些廉价的物质和虚伪的亲近策反了!
她这八年的隐忍和付出,简直成了一个天大的、讽刺至极的笑话!
雪儿见爸爸没反对,转身扑进王淑芬怀里,小脸埋着,声音闷闷地传来,带着刻意的关心:“奶奶,你疼不疼?雪儿帮你吹吹就不疼了。”
王淑芬脸上飞快地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得意,搂紧雪儿,话里有话,声音扬高:“哎呦,还是我们雪儿知道疼人,知道谁才是真心对她好,谁才能给她好日子过……不像有些黑心肝的,自己没本事,还想拖着孩子一起受穷!”
说着,那双浑浊的老眼,带着毫不掩饰的期盼和压力,瞟向了小孙女欢欢。
欢欢被她那眼神一看,小身子害怕地一抖,下意识地倒退了两步,然后猛地转身,像只受惊却坚定的小兽,毫不犹豫地跑向陈白露,死死抱住她的腿,把小脸深深埋了起来,用全身的力气表明了她的选择。
这一刻,陈白露那颗已经沉到冰冷深渊、被大女儿伤得千疮百孔的心,才算被小女儿这孤注一掷的、毫无保留的依赖和信任,托住了一丝丝可怜的暖意。
还好……老天终究没有对她赶尽杀绝,还给她留了一个欢欢。
大女儿的选择像一盆掺着冰碴的冷水,彻底浇醒了她。
她不能再在这个令人作呕的泥潭里待下去了!
为了欢欢,也为了她自己最后那点可怜的尊严,她必须离开,必须带着欢欢,尽快、彻底地离开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魔窟!
再多纠缠一秒,只会让欢欢的童年受到更多的伤害和污染。
目标瞬间在她混乱的脑海中变得清晰无比:拿到欢欢的抚养权,拿到一笔能保证她们母女离开后可以生存的钱!
然后,彻底斩断与林家的一切关联!
林家栋像是早有准备,立刻拿过随身带来的公文包,抽出几张打印好的纸,“啪”一声拍在床头柜上,语气强硬:“签字!现在就去办手续!”
陈白露心口堵得发疼,鼻子酸得厉害,却硬生生把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逼了回去。
现在不是示弱的时候,一滴眼泪在这些畜生面前都不值钱,只会让他们更得意。
“准备得真周全。孩子都归你?让我光着身子滚蛋?”
她扫了一眼那明显倾向性极强的协议,声音冷得像三九天的冰碴子。
林家栋不耐烦地挥手,仿佛在驱赶苍蝇:“孩子不用你养,没找你要抚养费,已经是对你仁至义尽了!快签!别浪费大家时间!”
她深吸一口气,那口气吸进去,冰冷的空气刺得肺管子都跟着痛。
“行。”
她吐出这个字,感觉用尽了全身力气,“雪儿自己愿意,我不拦着,也拦不住。但欢欢必须跟我!另外,你再给我五十万。钱一到账,手续办完,我带着欢欢立刻走人,从此跟你们林家桥归桥,路归路,再无瓜葛!”
“五十万?!你他妈穷疯了吧?!”
林家栋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像是听到了天方夜谭,
“陈白露!结婚八年你挣过一分钱吗?吃的穿的用的,哪一样不是花我的?你凭什么张嘴就要五十万?你值这个价吗?!”
眼泪终于没忍住,滚烫地滑落下来,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屈辱。
她声音哽咽,却带着一股豁出去的狠劲:“是我不想工作吗?!是你妈嫌我生了两个女儿不肯带,你外婆中风瘫在床上,你和你妈又死活不肯请护工,逼着我在家当牛做马伺候一大家子!林家栋,我告诉你,我有的是时间跟你耗,拖个一年半载打官司我也不怕!你呢?”
她猛地挺直了一直微微佝偻的脊梁,眼神像磨快了的刀子,直刺林家栋最心虚的地方:“你婚内出轨,和张婉茹的孩子就是铁证!只要我豁出去闹上法庭,你看看法官会怎么判?夫妻共同财产怎么分?你这刚接了两个项目、有点起色的小公司,经得起这么折腾吗?张婉茹她爹妈,丢得起这个人吗?!”
“够了!你给我闭嘴!”
林家栋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粗暴地打断她,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他看了一眼病床上脸色也不太好看的张婉茹,以及面露担忧的母亲,咬了咬牙,
“行!我不想再跟你这泼妇吵!欢欢你带走!钱……我给你!但必须白纸黑字写清楚,拿了这五十万,欢欢是死是活都跟我林家再没关系!以后你们就是饿死冻死在路边,也别他妈来找我!”
“你放心,就算我陈白露去讨饭,也绝不会踏进你林家门槛半步!”
见她答应,林家栋像是生怕她反悔,立刻拿出笔,在现场重新起草了一份协议,特别加上了支付五十万抚养费以及欢欢归属的条款,然后一把推到她面前。
“你先签字!钱等拿到离婚证,就打给你!”
陈白露心里冷笑。她太了解林家栋了,他那小公司刚起步,五十万绝对能让他肉疼得滴血。
他答应得这么“爽快”,无非是急着给她和欢欢这两个“绊脚石”腾地方,好让他心心念念的儿子和“官小姐”秘书早日名正言顺。
她拿起笔,指尖冰凉刺骨,在落笔前,抬起眼,深深地看了林家栋一眼,那眼神平静得可怕,轻轻说了一句:“林家栋,希望你和你们林家,将来不会有后悔求到我头上的那一天。”
签完字,林家栋一把抽回协议,像是拿到了特赦令,语气生硬催促:“现在才一点多,马上去民政局,今天就把离婚手续办了!”
“可是欢欢……”
王淑芬立刻上前,一把将紧紧抱着陈白露腿的欢欢粗暴地扯了过去,不顾孩子的挣扎和哭喊:“我看着!你们赶紧去把这事了了!别磨蹭!”
离婚手续办得出奇地顺利快速,工作人员似乎对这种一方迫不及待的离婚早已见怪不怪,一个月后领离婚证。
从民政局出来,林家栋接了个电话,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柔,挂了电话后,看都没看陈白露一眼,甩下一句“一个月后来拿证”后,便头也不回地走向路边停着的一辆奔驰,扬长而去。
八年前,也是差不多这样一个阴沉的日子,她浑身是血在医院醒来,脑子里空空荡荡,什么都不记得。
是林家栋说自己路过,好心救了她,带她回家,给她安慰和鼓励,让她一颗漂泊无依的心,就此沉沦,交付了出去。
八年后,还是林家栋,亲手将她再次推入更深的、冰冷刺骨的深渊。
她恍恍惚惚地走在回去的路上,脑子里一片空白。完全没注意到侧面路口,一辆黑色轿车正疾驰而来,仿佛失控般——
“吱——嘎——砰!”
刺耳的刹车声撕裂了周围的喧嚣,陈白露只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量撞在身上,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踉跄倒地,后脑重重磕在冰冷坚硬的水泥路面上。
“嗡——”
剧痛炸开的瞬间,她眼前一片昏花,仿佛整个世界都在旋转、崩塌。
紧接着,无数被尘封的、光怪陆离的画面,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冲进她的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