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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诺阿工作室坐落于塞纳河左岸一条安静的石板路尽头,是一栋由老印刷厂改造而成的空间。挑高的天花板裸露着原始的木质结构,巨大的落地窗将巴黎四月清透的阳光毫无保留地引入,照亮了室内简洁而充满力量感的混凝土墙面和金属框架。这里的一切都呈现出一种经过精密计算的、工业化的美感,与“霓裳”那个浸润着植物清香、带着手工温度的小院截然不同。

索菲引着林晚、招娣和春妮穿过开放式的办公区,不少穿着时尚、神情专注的设计师和助理抬头投来或好奇或审视的目光。那些目光掠过她们身上低调却细节讲究的改良中式衣着,带着一种行业内部人士特有的锐利评估。

雷诺阿在他的独立工作间里等候。见到她们,他立刻从一张堆满面料样本和草图的大工作台后站起身,张开双臂,给了林晚一个热情的贴面礼。

“林!欢迎来到巴黎!”他的笑容真诚,带着艺术家特有的感染力。他的目光随即落在招娣和春妮身上,尤其是招娣,他上次中国之行印象最为深刻。“招娣女士,春妮女士,很高兴再次见到你们!”

寒暄过后,雷诺阿迫不及待地引她们来到工作间中央的宽敞区域,那里立着几个简洁的人台。“那么,让我们看看,你们带来的‘东方之魂’吧?”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期待,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慎。这里是他的主场,是他的规则和审美占据绝对主导的领域。

小柱子和另一个跟来的年轻学徒,在春妮的指挥下,小心翼翼地将航空箱打开,取出那三件历经波折才得以在此亮相的样衣。当“风之痕”、“光之羽”、“竹之息”被依次悬挂起来,甚至没有穿上人台时,工作间里原本细微的交谈声和键盘敲击声,瞬间消失了。

几乎所有在场的工作室成员,都不由自主地停下了手中的工作,目光被那三件安静悬挂的衣物牢牢吸住。

那是一种与他们日常接触的设计语言完全不同的存在。没有张扬的色彩,没有夸张的廓形,没有繁复的装饰。它们内敛,沉静,却在巴黎明亮的工业风格光线照射下,焕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细腻而深邃的光彩。

“‘风之痕’……”雷诺阿第一个走上前,他几乎是屏住呼吸,凑近了观察那件月白色长衫上层叠拼缀的薄纱与素绉缎。他伸出手,极其轻柔地触摸着布料的连接处,感受那几乎看不见的针脚和布料本身因重叠而产生的微妙阴影变化。“这……这不是刺绣,也不是印花。这是用结构本身来塑造光影……”他喃喃自语,眼中充满了发现新大陆般的惊奇。

马丁内斯,那位严谨的首席工艺师,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他没有去看整体效果,而是直接戴上了挂在胸前的工作眼镜,拿起放大镜,仔细审视着“竹之息”外套肩背部的内部结构和那袖口的“活褶”工艺。他的手指顺着省道的走向移动,又轻轻拉动袖口,感受那褶裥自然舒展开的流畅感,脸上是毫不掩饰的震惊和赞叹。

“不可思议……”马丁内斯用母语法语低声感叹,随即意识到什么,切换成生硬的英语,对招娣说道,“这个结构……它是有生命的!它考虑了运动!”他指着袖笼与腋下的连接处,“这里,这里的处理,完全跳出了西方裁剪的固定思维!”

招娣面对这些国际顶尖专业人士的审视,起初有些紧张,但当她看到他们眼中那纯粹的、对技艺和创意的尊重与惊叹时,心渐渐安定下来。她微微颔首,用简单的英语词汇配合手势解释:“是的,考虑……活动,和……气息。”

雷诺阿已经转向了“光之羽”。他让人将这件灰调连衣裙拿到靠窗更近的地方。当阳光以一定角度洒在裙摆上时,那些稀疏不均的贝母微粒瞬间被激活,闪烁起细碎如羽、灵动跳跃的光芒。

“magic!(魔法!)”雷诺阿忍不住惊呼,他围着裙子转了一圈,从不同角度观察那变幻的光泽,“这不是固定的亮片,这是……捕捉到的瞬间的光!”他看向林晚,眼神炽热,“林,你们不是在设计衣服,你们是在用布料写诗!”

工作室里其他成员也渐渐围拢过来,低声交换着看法,语气中充满了惊奇与赞赏。先前那些审视的目光,此刻大多变成了敬佩和探究。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完全信服。一个穿着黑色紧身衣、头发染成铂金色的年轻男设计师,抱着手臂站在稍远的地方,眉头微蹙,用带着巴黎口音的法语对同伴低声说:“很美,很有创意,但……是不是太‘安静’了?在t台上,需要的是冲击力,是瞬间抓住眼球。这些细微的东西,观众席后排能看见吗?”

他的声音不大,但在相对安静的环境中,还是清晰地传入了林晚几人耳中。春妮的脸色微微变了一下,有些不安地看向林晚。

林晚脸上依旧带着从容的浅笑,仿佛没有听到那质疑。她走上前,对雷诺阿和马丁内斯说:“或许,可以请一位模特试穿一下‘风之痕’?静态的悬挂,无法完全展现它‘动’的一面。”

雷诺阿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眼睛一亮:“当然!”他立刻吩咐索菲去叫一位身形合适的模特过来。

当那位高挑纤细的法国模特穿上“风之痕”,在工作间里缓缓走动时,之前所有的质疑都烟消云散了。层叠的布料随着她的步伐自然飘动,光影在衣衫表面和内部流畅地变幻、交织,真的如同风拂过水面,留下转瞬即逝却充满韵律的痕迹。那种动态的美,那种与穿着者融为一体的呼吸感,是任何静态展示都无法替代的。

先前提出质疑的铂金色头发设计师,此刻也看得有些怔住,下意识地放下了抱在胸前的手臂。

雷诺阿深吸一口气,转向林晚,眼神无比郑重:“林,招娣女士,我现在更加确信,这次合作,将不仅仅是一个系列的发布。它将会改变很多人对时尚、对东方美学的看法。”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个充满挑战意味的笑容,“那么,接下来,让我们开始真正的工作吧?把这些‘诗’,完美地呈现在t台上。”

第一次的展示与碰撞,在西方时尚腹地,“霓裳”凭借其独特的“骨与魂”,成功地、稳稳地,立住了脚跟。真正的挑战,现在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