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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的回响,如同投入湖心的石子,涟漪荡开之后,湖面终将归于平静,但那湖底的底蕴,已悄然不同。

“霓裳”没有因为即将到来的国际亮相而陷入浮躁的喧嚣。相反,一种更深沉的定力,在工作室的每个角落弥漫开来。招娣依旧是那个清晨最早到、傍晚最晚走的招娣,只是她眉宇间那份曾经因探索而微蹙的凝重,化为了舒展的从容。

这天清晨,招娣照例先为吴师傅房中煮上水,推开窗,让带着晨露气息的空气涌入。她走到院中,目光掠过那几株愈发苍翠的竹子,落在墙角一株不起眼的石榴树上。前几日还只是干枯的枝条,此刻竟爆出了星星点点、嫩得几乎透明的红褐色新芽,在料峭春寒中,倔强地宣告着生命的更迭。

她正看得出神,身后传来缓慢而平稳的脚步声。吴师傅拄着拐杖,走到她身边,也望着那株石榴树。

“时候到了。”老人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

招娣微微一怔,侧头看向师傅。

吴师傅的目光从石榴树移开,落在招娣脸上,那目光深沉而复杂,有欣慰,有期许,还有一丝几不可察的释然。“跟我来。”

招娣依言跟上,心中隐约预感到了什么。吴师傅没有去往常议事的样品间或茶室,而是径直走向了他那间总是门窗紧闭、存放着最多老物件和古籍的书房。

书房里光线昏暗,弥漫着陈旧纸张、墨锭和淡淡防蛀草药混合的气息。吴师傅示意招娣关上房门,他自己则走到靠墙的那个紫檀木老书架前,颤巍巍地伸出手,在书架顶层摸索了片刻,取下一个用深蓝色土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长条物件。

那布包上落满了灰尘,边角却依旧平整,可见珍藏之久。

吴师傅将布包小心翼翼地放在屋子中央那张宽大的老梨木书案上,用眼神示意招娣上前。他伸出枯瘦的手指,极其缓慢地、一层层地解开那紧密的布包。

里面露出的,是一套泛着暗沉光泽的旧式裁剪工具。大小不一的剪刀,刀刃依旧锋利,木柄被摩挲得温润如玉;竹尺、弯尺、角度规,边缘清晰,刻度却已有些模糊;还有几件招娣叫不出名字的、形状奇特的铁制工具,都带着岁月沉淀下的沉静光泽。

而压在这套工具下面的,是一本用线装订的、封面没有任何字迹的厚册子。纸页泛黄发脆,边缘有些破损。

吴师傅轻轻抚摸着那本册子的封面,如同抚摸婴孩的脸颊,沉默了很久。书房里静得能听到尘埃在光线中浮动的微声。

“这本《裁衣录》,”老人的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庄重,打破了寂静,“跟了我大半辈子。里面记的,不光是裁剪的尺寸、针法的口诀,更多的是咱们这一行当里,口口相传却不见于文字的东西。怎么看料子的脾性,怎么量人的气韵,怎么在方寸布帛间,留住‘风骨’二字。”

他抬起眼,目光如古井般深邃,直视着招娣:“现在,我把它,还有这些老伙计,交给你。”

招娣心头巨震,下意识地想要推拒:“师傅,这太贵重了,我……”

“你接得住。”吴师傅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从你带着大家,从那虚无缥缈的‘意象’里,摸索出实实在在的‘筋骨’那天起,我就知道,你接得住。”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我这把老骨头,能守着的老规矩,差不多到头了。可手艺不能断,它得跟着世道往前走。怎么走,走到哪里去,这担子,该你们年轻人来挑了。”

他将那本沉重的《裁衣录》和那套沉甸甸的工具,缓缓推向招娣。

招娣看着眼前这承载了无数时光与心血的重托,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她深吸一口气,没有立刻去接,而是整了整自己的衣襟,后退一步,对着吴师傅,也对着那案上的传承,深深地、虔诚地,鞠了三个躬。

然后,她才伸出双手,极其郑重地,将《裁衣录》和工具接过,抱在怀中。那重量,不仅仅是物理上的,更是责任,是承诺,是绵延不绝的薪火。

“师傅,我定不负所托。”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如同立誓。

吴师傅脸上露出了一个极其舒展的、近乎灿烂的笑容,那笑容驱散了他眉宇间常年笼罩的暮气,仿佛一瞬间年轻了许多。他摆了摆手:“去吧。该怎么用,怎么传下去,你心里有杆秤。”

招娣抱着那珍贵的传承,退出书房,轻轻带上门。她走到院子里,春日朝阳已然升起,金光万丈,洒满庭院。怀中的《裁衣录》和工具,在阳光下仿佛被注入了新的生命力。

她抬头,看着墙角那株石榴树,那些嫩红的新芽在光线下几乎透明,却充满了向着天空生长的、无可阻挡的力量。

旧的枝叶曾撑起过一片荫凉,而新的绿意,正预示着更繁茂的将来。她知道,接过这份传承,不是终点,而是一个全新的起点。她,以及她所带领的“霓裳”,将背负着过去的深厚与未来的期许,走向更广阔的天地。

路,还在脚下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