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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诺阿和马丁内斯离开后,“霓裳”并未恢复以往的平静,反而陷入了一种更为深沉、紧绷的忙碌。合作的意向已明确,但真正的挑战,才刚刚开始。

雷诺阿留下的,不是具体的设计图,而是十几页充满感性与抽象词汇的概念手稿——“风之痕”、“光之羽”、“竹之息”、“水之韵”。这些词语在巴黎的创意会议上或许能激起无限遐想,但落在“霓裳”的工坊里,却让一众习惯了与具体布料、针线打交道的匠人犯了难。

“这……这‘风之痕’要怎么表现在衣服上?”小柱子挠着头,对着手稿上一片流动的、仿佛被风吹散的墨迹线条,愁眉不展,“总不能真把布剪破吧?”

春妮也蹙着眉:“‘光之羽’指的是光泽感还是轻盈感?或者是某种羽毛的形态?太模糊了。”

样品间里,第一次针对具体设计召开的会议就陷入了僵局。大家围坐在长桌旁,桌上摊开着雷诺阿的手稿和之前做的几版样衣,气氛有些沉闷。连赵梅都少有地没有发表意见,只是反复摩挲着一块样衣的布料,似乎在触摸中寻找答案。

招娣没有说话,她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春风立刻涌入,带着院子里新翻泥土和植物的气息,吹动了桌上轻薄的稿纸。她看着那被风拂动的纸张,边缘微微卷起,发出细碎的声响。

“我们先不做衣服。”招娣忽然转身,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众人愕然抬头。

“小柱子,春妮,赵梅,还有小敏,你们带上纸笔,不,带上眼睛和手。”招娣的目光扫过他们,“我们出去。”

接下来的半天,招娣带着核心的几人,没有碰任何针线布料,只是漫无目的地在工作室周边行走。他们去看墙角背阴处湿润的青苔,看阳光穿过树叶在地上投下的、随时间移动变化的光斑,看溪水流过石块泛起的粼粼波光,甚至去看老屋瓦片上雨后残留的、蜿蜒曲折的水渍痕迹。

招娣不时停下,指着某处让大家仔细观察。“看这青苔的层次,颜色不是单一的绿,有深有浅,有干有湿,这是一种‘痕’。”她又指向水面,“光在这里不是静止的,它在跳动,在破碎,又在重组,这就是‘羽’的动态。”

她让大家伸手去感受不同物体的质感——粗糙的树皮,光滑的卵石,柔韧的草叶。“记住这种感觉,”她说,“衣服穿在人身上,不仅是视觉,更是触觉的交流。”

起初,小柱子还有些不解,觉得这像是在浪费时间。但当他真正静下心来,仔细观察阳光是如何一点点爬过斑驳的墙壁,留下明暗交错的“光之痕”时,他心中某个地方似乎被触动了。春妮则对风中摇曳的狗尾巴草产生了兴趣,观察它那纤细却极具韧性的姿态,思索着如何用面料和结构去模仿这种“虽柔却刚”。

回到工作室,招娣没有要求立刻出设计图。她让大家把下午看到的、感受到的,用任何自己喜欢的方式记录下来——可以是几笔简单的素描,可以是文字描述,甚至可以只是收集回来的几片叶子、一块特殊的石头。

晚上,工作间的灯亮着。招娣将大家带回来的“感受”摊开在一张大桌子上。奇形怪状的石头,压平的叶片,还有那些充满个人理解的、稚拙却生动的素描和文字。

“现在,”招娣看着这些零碎的、看似毫无关联的东西,“我们再来看看雷诺阿先生的手稿。”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当那些抽象的概念与下午具体的自然印记对应起来时,原本模糊的意象似乎变得清晰可触。

“我好像……有点明白了。”小敏拿起自己画的一片被虫蛀过的叶子,边缘是不规则的孔洞,叶脉却清晰有力,“这算不算是另一种‘风之痕’?不是撕裂,是自然的镂空?”

赵梅拿起一块表面有着天然水波纹路的石头:“这种肌理,如果用在面料的后处理上,会不会比刻意压褶更自然,更有‘水之韵’?”

思路一旦打开,各种想法便开始涌现。春妮结合自己对狗尾巴草的观察,提出用两种不同挺括度和光泽度的丝线混合织造,模仿风中草茎与绒毛的质感。小柱子则受青苔启发,开始尝试用不同深浅的绿色丝线,以极其细密的针法进行铺绣,营造出那种湿润、层叠的视觉效果。

招娣自己,则对“光”最为着迷。她将不同厚度、不同织法的白色与浅灰色面料叠加,对着灯光观察它们交织后产生的、微妙而丰富的层次感。她甚至尝试将极细的、打磨光滑的贝母碎片,以不规则的方式点缀在薄纱上,模拟光点跳跃的感觉。

没有人再抱怨概念抽象。每个人都像抽丝剥茧般,从自然的细微之处,从个人的真切感受中,寻找着将虚无缥缈的“意象”转化为具体“物象”的路径。工坊里,讨论声、实验的声响,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热烈,也更深入。

吴师傅偶尔会拄着拐杖,慢悠悠地走过,看着这群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年轻人,看着桌上那些石头、树叶和画得歪歪扭扭的草图,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

他知道,真正的创作,从来不是依葫芦画瓢。它需要先打开所有的感官,去承接天地万物的气息,让那些无形的“意”在心中沉淀、发酵,最终才能透过指尖,自然而然地流淌到布料上,成为有形的“象”。

这个过程,急不得。好在,他们已经走在了正确的路上,像春蚕吐丝,安静而专注,只为最终能织就那片属于他们自己的、独一无二的云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