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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了秋,天黑得早了。还未到打烊时分,“霓裳”里已亮起暖黄的灯。

春妮坐在靠里的工位上,正对着一件黛青色旗袍的绲边较劲。吴师傅立在一步开外,背着手,目光落在她微微发颤的指尖。

“停。”

春妮动作一顿,针尖悬在半空。

“气息乱了。”吴师傅声音平稳,“线随气走,气乱则线浮。”

他并不上手,只虚点她绷紧的手腕:“想象你指间捻的不是针,是片羽毛。”

春妮闭眼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时,手腕已放松下来。针尖重新探入繁复的镶绲,这一次,动作轻缓了许多,细细的丝线顺着预想的轨迹没入边缘,不见半分烟火气。

角落里,小柱子正在练习盘扣。赤红色的缎带在他粗笨的指间总不听使唤,不是扭反了方向,就是松紧不一。他泄气地撂下,忍不住瞥向春妮那边——她手下的旗袍已渐渐显出清雅的轮廓。

“看什么?”吴师傅不知何时到了他身后。

小柱子吓了一跳,忙抓起盘了一半的扣子。

老师傅捡起他扔下的半成品,三指捏住缎带两端,一绕、一穿、一拉,一个饱满匀称的葡萄扣便成了形。“盘扣如做人,”他将那枚小扣放在小柱子掌心,“急不得,也省不得。每一步都得走到,力道都得给够。”

前头铺子里,林晚正送走最后一位客人。转身关门时,透过珠帘望进后院——暖光笼罩着那一老两少,空气里只有布料摩挲与偶尔的低声交谈。她驻足看了一会儿,才轻轻落下门闩。

陆铮从外面回来,带进一身秋夜的凉意。他手里提着个油纸包,是东街老铺还温热的桂花糕。

“怎么样了?”他低声问,目光投向帘后。

林晚接过糕点,唇角弯起:“春妮今天悟了那道‘气’,小柱子……还在跟他的扣子较劲。”

陆铮挑眉:“较劲好,说明上心了。”

里间,安安正趴在小桌上,就着灯光画一件满是口袋的衣服——每个口袋里都探出个小动物脑袋。孩子画得专注,没留意父母在门边的低语。

晚饭摆在后院的小方桌上。一碗腌笃鲜,一碟清炒时蔬,中间是陆铮带回来的桂花糕。吴师傅坐在上首,春妮和小柱子分坐两侧,都有些拘谨。

“吃吧。”林晚给老师傅盛了汤,又给两个学徒各夹了块糕,“忙了一天,该犒劳犒劳肠胃。”

热汤下肚,气氛才活络起来。小柱子说起自己盘坏的第几个扣子,春妮忍不住笑他手笨。连吴师傅都破例多说了几句,点评起今天见到的一块进口法兰绒的优缺点。

安安啃着糕,忽然仰头问:“吴爷爷,你做的衣服能飞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吗?”

老师傅苍老的脸上掠过一丝笑意:“衣服飞不远,但穿衣服的人可以。”

这话说得平常,却让桌边几人都静了静。陆铮与林晚对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光。

饭后,春妮和小柱子抢着收拾碗筷。吴师傅照例去院里散步消食,安安像个小尾巴似的跟在他身后,一老一小走在渐浓的夜色里。

陆铮帮着林晚擦桌子,忽然说:“下周我去趟上海。”

林晚动作一顿:“进货?”

“看看世面。”他望向窗外,“听说那边的裁缝,已经开始用外国杂志上的样子。”

灯火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挨得很近。这些日子,他们都感觉到了变化——不仅是“霓裳”生意的起色,更是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潮流,正从遥远的地方缓缓涌来。

夜深了,后院又响起轻微的机杼声。是春妮在灯下练习新的针法,小柱子也在重新盘他的扣子。这一次,他做得很慢,每一个步骤都默念着吴师傅说的“力道得给够”。

前头铺子里,林晚在账本上记下新的构思,陆铮在一旁整理去上海的行李。安安睡在内间,怀里还抱着那件画满口袋的涂鸦。

秋月清辉洒满庭院,照亮案头那两个日渐温润的木工具箱。其中一个的锁扣上,那根红绳颜色愈发鲜艳。

世间最好的传承,莫过于此——在一粥一饭间,在一针一线里,在每一个平凡却用心的夜晚,将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悄悄渡给愿意接住的人。

灯火可亲,只因照亮的是归处,也是来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