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穿着碎花衬衫、梳着齐耳短发的女生探进头来，看见顾明宇，眼睛一亮：“明宇！我就猜你在这儿！王老师找你呢，说下午训练的事……”
她话说到一半，才看见诊疗床上的苏念卿，以及顾明宇还搭在苏念卿椅背上的手。
女生的笑容僵在脸上。
苏念卿敏感地察觉到气氛的变化。
她往旁边挪了挪，拉开和顾明宇的距离。
“这位是……”
女生走进来，目光在苏念卿身上扫了一圈，尤其在看到她朴素的衣着时，眼神里闪过一丝轻蔑。
“这是外语系的苏念卿同学，刚才打球不小心砸到她了。”
顾明宇介绍道，又转向苏念卿，“这是我们系宣传队的李娟。”
“李娟同学。” 苏念卿点点头。
李娟扯了扯嘴角，算是回应，随即又转向顾明宇，语气亲昵：“明宇，王老师那边挺急的，咱们快过去吧。苏同学这儿……有张医生看着呢。”
这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苏念卿立刻说：“顾同学，你有事就先去忙吧，我自己能行。”
顾明宇看看李娟，又看看苏念卿，犹豫了一下：“那……苏同学，你确定能回去？”
“能。”
苏念卿扶着床沿站起来，试着走了两步——脚还是疼，但勉强能走。
“那行，你自己小心啊。”
顾明宇被李娟拉着往外走，走到门口又回头，“要是有什么问题，来体育系找我！”
苏念卿慢慢挪到门口，推开门。
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她眯了眯眼睛，看见不远处顾明宇和李娟并肩走远的背影。
李娟似乎在说什么，顾明宇侧头听着，然后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
很自然，很熟稔。
苏念卿收回视线，抱着书，一瘸一拐地往家属区的方向走去。
脚踝的伤养了三天，苏念卿就能正常走动了。
然而接下来的日子，她发现自己见到顾明宇的频率，高得有些反常。
周五下午，苏念卿的专业课《高级英语精读》。
这是外语系小班课，教室里只有三十几个本系学生。
教授正在讲解《傲慢与偏见》的选段，要求同学分段朗读并分析语法结构。
这时，教室后门被轻轻推开了。
顾明宇猫着腰溜进来，在最后一排的空位坐下。
教授皱了皱眉：“这位同学，你怎么迟到了？”
顾明宇站起来，态度恭敬：“教授好，我对英国文学特别感兴趣，听说您这门课讲得好，想来旁听。刚才训练拖了点时间，对不起。”
教授推了推眼镜，打量这个贸然闯入的男生。
教室里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投向站在最后一排的顾明宇。
“既然你对英国文学感兴趣，”
教授顿了顿，手指划过摊开的教材，“那就请你朗读《傲慢与偏见》第三十五章，达西先生写信向伊丽莎白解释的那段。试试看。”
这明显是个刁难。
那封信长达数页，即使是英语专业的学生，要脱稿背诵也非易事。
苏念卿回头看了一眼顾明宇，却见他神色坦然，微微颔首：“好的，教授。”
他清了清嗓子，略作沉吟，随即开口，纯正的英式发音在教室里流淌开来。
他的发音标准得惊人，连那些复杂的从句结构都处理得恰到好处，停顿、重音、语调起伏，完全符合英文朗诵的规范。
教室里鸦雀无声。
几个原本在打瞌睡的学生都坐直了身体，外语系的同学更是面面相觑——这段文字他们预习时都读过，知道有多拗口。
可这个体育系的男生，竟然一字不差地背出来了？
苏念卿也愣住了。
她仔细听着，发现顾明宇不仅背诵准确，连那些细微的情感变化都把握得很好。
达西先生那封信中交织的骄傲、诚恳、受伤与克制，竟被他用声音演绎出了几分神韵。
当最后一个音节落下时，教室里静了几秒，随即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连教授都忍不住鼓起掌来，镜片后的眼睛闪着惊喜的光。
“非常好！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教授难得露出笑容。
“顾明宇，体育系77级。” 顾明宇微微鞠躬，态度谦逊。
“你的英语口语非常地道，发音很标准。”
教授赞许地点点头。
“以后欢迎你来旁听。不过——” 他话锋一转，“下次记得准时。”
教室里响起笑声。
顾明宇也笑了：“一定，教授。”
下课后，同学们陆续离开教室。
苏念卿收拾书包时，顾明宇已经走到她座位旁。
“苏同学，脚踝好点了吗？”
他关切地问，“那天看你走路还有点瘸。”
“好多了，谢谢。”
苏念卿抬头看他，忍不住问出心中的疑惑，“顾同学，你的英语……怎么会这么好？”
顾明宇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我祖父早年留学剑桥，回国后在大学教英国文学。我从小跟他生活，耳濡目染。”
原来如此。
苏念卿点点头，心中释然——有这样的家学渊源，难怪他的英语如此地道。
两人一起走出教学楼。
秋日的阳光正好，路边的梧桐叶子开始泛黄。
“其实你的发音已经很好了，”
顾明宇边走边说，“只是有些元音可以再圆润些。比如刚才你读‘prejudice’时，第二个‘i’的发音可以更短促……”
他说着示范了一遍，果然更加地道。
苏念卿跟着试了试，顾明宇侧耳倾听，然后点点头：“对，就是这样。你语感很好，一点就通。”
“你这些发音技巧……挺有意思的。”
苏念卿说，“跟教科书上教的不太一样。”
“我祖父说，语言是活的，不能死记硬背。”
顾明宇亮晶晶地，“他有自己的一套方法，虽然听起来不靠谱，但确实有用。比如他教我用唱歌的方式记单词重音，用绕口令练舌头的灵活性……”
他滔滔不绝地讲起来，苏念卿听得津津有味。
这些方法确实新奇，但细想又有道理。
从此，顾明宇成了这门课的常客，总是按时到达，认真地听讲、记录。
课后，他经常会和苏念卿同行一段路，探讨课上内容或是分享阅读心得。
顾明宇知识广博，思维活跃，尤其对西方文学艺术有着超出同龄人的见解。
一来二去，两人渐渐熟悉起来。
顾明宇确实健谈，且风趣幽默。
从他口中，苏念卿了解到了一个更广阔的世界。
和他聊天，确实让她感到难得的轻松愉快。
然而，这份和谐很快被打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