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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书吧 > 其他类型 > 眉间江山 > 第98章 红颜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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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夜风将吉祥从回忆中吹醒。她最后看了一眼端妃的寝殿,转身,毫不犹豫地走向皇宫西北角,那片偏僻无人的太液池。

水面已经结了一层薄冰,映着惨淡的月光。吉祥停下脚步,平静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和发鬓,那里用针线牢牢将一朵早已褪色的绒花缝入自己的头发——那绒花是多年前,她为娘娘办好一件差事时,娘娘笑着赏她的。

她抬起一块石头,用力砸向冰面。咔嚓一声,冰层碎裂,露出下面漆黑冰冷的湖水。她没有丝毫犹豫,纵身跳了下去。刺骨的寒意瞬间包裹了她,夺走了她的呼吸,她的意识渐渐涣散,最后定格在端妃抱着胧月时,那欣慰的笑容上。

端妃第二日起身,习惯性地唤了一声:“吉祥?”

回应她的只有空旷的殿宇。她起初只当吉祥去忙了,直到日上三竿还不见人影,才渐渐觉得不对。派了宫人四处寻找,却一无所获。

几日后,一个负责清理湖面杂物的小太监,在太液池最偏僻的角落,发现了吉祥的尸体。她与冰块冻在一起,面容平静安详,仿佛只是沉睡。那朵绒花早已褪了色,被湖水湿透,像一段枯萎的记忆,依旧静静地绽放在她鬓边。

端妃闻讯赶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她身子晃了晃,被锁青和菊青死死扶住。她死死盯着那朵绒花,忽然间,记忆深处一个被忽略的角落被狠狠撬开——两年前,也是这样一个清晨,吉祥鬓角戴着一朵崭新的绒花,眉眼间是久违的轻快,声音里都带着一丝压抑的雀跃,对她说:“娘娘,卫太医医术当真高明,奴婢兄弟的病……有救了!”

当时她自身难保,沉疴难起,只为忠仆感到欣慰,哪有余力深想?只当是上天垂怜,给了苦命的吉祥一条生路。她只当是寻常的报喜,如今想来……卫太医?他何时会去诊治一个包衣奴才的家人?一个冰冷得如同毒蛇般的念头瞬间窜入她的脑海,让她四肢百骸都凉透了。

她猛地回头,视线死死盯住被乳母抱在怀中的胧月,声音嘶哑得不成调:“把孩子……给我!”

几乎是抢一般,她将那个温软的小身子紧紧、紧紧地搂进自己怀里。那力道失了分寸,大得惊人,仿佛要将这小小的骨血揉进自己的胸膛,筑成一道谁也夺不走的壁垒。胧月被勒得不舒服,在她怀里不安地扭动起来,发出“咿呀”的抗议。

几日后的景仁宫内,炭火烧得暖融,皇后捧着珐琅暖炉,慢条斯理地开了口,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下首的华贵妃:“华贵妃近日气色倒好。说来,端妃如今得了胧月,精神头也一日胜过一日,这宫里,真是双喜临门,可喜可贺。”

她言语带刺,本想瞧见华贵妃那副惯常的嫉恨交加,谁知年世兰只是慵懒地倚着,连眉梢都未曾动一下,仿佛听到一件与己毫不相干的琐事。

“皇后娘娘说的是。”华贵妃声线平直,听不出半分波澜,“端妃夙愿得偿,自然是……可喜可贺。”

一旁的祺贵人见机,忙笑着凑近,嗓音甜得发腻:“是呢,端妃娘娘如今是有女万事足,整日里笑模样不断。只是……倒显得华贵妃娘娘您这儿,有些形单影只了。”

这话已是十足的挑拨。年世兰却忽然弯唇笑了笑,那笑意未达眼底,反而透出几分凛冽的嘲讽。她眼风慢悠悠地掠过祺贵人:“妹妹有闲心担忧本宫,不如先顾好你自己。瞧着妹妹倒是子孙满堂的福气相,若真怕形单影只,不如多在自己身上下下功夫,也好为皇上开枝散叶。这宫里诞育过皇子公主的妃嫔,倒都不及你这般……长舌多话。”

“你!”祺贵人霎时涨红了脸,扭头便欲向皇后撒娇,“皇后娘娘!您看她……”

座间几个低位妃嫔已忍不住用帕子掩了唇,发出几声压抑的低笑。

皇后握着暖炉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透出些许青白。这个年世兰,竟像是彻底换了个人!她不争宠,不跋扈,连宿敌得了孩子这般大事,都无法再激起她半分波澜。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丝阴鸷掠过皇后眼底。她不动声色地放下暖炉,碗盖轻碰杯沿,发出清脆一响,殿内细碎的声响立刻静了下去。她目光转向一旁始终静默的昭妃,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还有一桩喜事。今日太医禀报,荣答应已有一个月的身孕了。正是需要沾沾喜气的时候。永寿宫昭妃你那儿,福泽深厚,连皇上都曾赞你‘钟灵毓秀’。就让荣答应搬去你宫里的西配殿住着吧,由你照看一二,本宫也放心。若能平安诞下皇嗣,你,便是头一功。”

此言一出,殿内气氛微凝。

坐在后排的安陵容闻言,指尖下意识地绞紧了帕子,低垂的眼睫轻轻一颤。她深知皇后手段,将这样一个活靶子送入永寿宫,无异于将昭妃娘娘置于炭火之上。

夏冬春性子最是直率,听闻此言,脸上瞬间便浮现出毫不掩饰的惊怒。她柳眉一竖,当即就要起身反驳——这哪里是恩典,分明是祸水东引!

就在她身形微动的刹那,侍立在她身后的贴身宫女金珠,借着为她整理身后靠垫的姿势,极快、极轻地按了一下她的肩膀。那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提醒。

夏冬春话已到了嘴边,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按生生止住。她愕然回头,正对上金珠沉稳而略带恳求的眼神。金珠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目光迅速扫过端坐上首、神色莫辨的皇后,又飞快垂下。

夏冬春胸口剧烈地起伏了一下,贝齿紧咬下唇,终究是强压下了那股几乎要冲口而出的愤慨,愤愤地扭过头去,不再看皇后,只手中的锦帕被她攥得死紧。

在一片心思各异的寂静中,昭妃缓缓起身。她神色平静无波,仿佛接下的不是一道烫手山芋,而真是一份无上荣宠。

她屈膝,行礼,动作流畅优雅,声音清越平稳:

“臣妾,谨遵皇后娘娘吩咐。”

她抬起头,目光坦然迎向皇后,唇角甚至还含着一缕极淡的、恰到好处的笑意。

“荣妹妹能来永寿宫,是永寿宫的福气。臣妾必定竭尽所能,亲自安排妥当,确保荣妹妹与她腹中龙胎在永寿宫内——万无一失,定不负皇后娘娘今日所托。”

她语速平缓,将“万无一失”与“所托”几字,说得清晰而郑重。

皇后凝视着她,试图从那完美无瑕的恭顺下找出一丝破绽,却终究是徒劳。昭妃就那样站着,姿态谦卑,眼神却沉静如古井深潭,将所有情绪都收敛得滴水不漏。

御花园里,冬意渐浓。草木凋敝,只剩下些耐寒的松柏点缀着零星的绿意。一阵寒风卷过,带起地上零落的枯叶,打着旋儿又落下。薄雪如细盐般零星覆盖在假山和光秃的枝桠上,天空是一种沉闷的、铅灰色的苍茫。

年世兰扶着灵芝的手,漫无目的地走在冰冷的石径上,方才在景仁宫的烦闷并未因这凛冽的寒气而消散几分。

绕过一处嶙峋的、覆着薄霜的假山,便见不远处的亭子旁,端妃正由乳母和宫女簇拥着,怀抱着裹得严严实实如同一个锦缎包裹的胧月,站在几株仅剩残叶的枯树下。端妃微微俯身,似乎在让孩子看枝头那几朵伶仃的、瑟缩开放的蜡梅。

端妃也瞧见了她,目光微微一凝,非但没有避开,反而抱着孩子,缓缓迎了上来,嘴角噙着一抹温婉得体的,却刻意彰显着某种圆满的笑意。

“华贵妃娘娘安。”在华贵妃叫起后,端妃将怀中的胧月稍稍转向她,那孩子被裹得只露出一张玉雪可爱的小脸,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张望。“今日虽冷,但胧月精神好,带她出来看看这冬景。娘娘您看,她似乎也不怕冷呢。”

年世兰的脚步顿住,目光先是在端妃那刻意舒展的眉眼前扫过,随即,如同被冰水浸过一般,缓缓落在那个婴孩的脸上。她没有看端妃,只盯着孩子,唇边勾起一丝极冷、极淡的笑意,比这初冬的寒风更刺骨。

她没有发作,没有怒骂,甚至连声音都不曾拔高,只是用那不大却足以让周围宫人听得清清楚楚的、淬了冰碴子的语调,一字一句道:

“难为齐月宾你,也有这般慈母心肠,演得……倒有几分真了。”

她终于将视线从孩子脸上移开,对上端妃骤然僵硬的笑容,眼神锐利如刀。

“好好捧着你的‘恩赏’吧。”她轻轻笑着,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半分,“只是别忘了,他能给你,也能拿走。”

她的声音压得更低了些,却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残忍的清醒。

“就像他当初,能给咱们希望,也能亲手掐灭。你,好自为之。”

说完,她不再看端妃瞬间苍白的脸色,以及那下意识将孩子搂得更紧、几乎要嵌进骨血里的动作,扶着灵芝的手,径直从她们身旁走过,裙裾拂过石阶上未化的薄霜,未曾回头。

沈眉庄与安陵容回到永寿宫,殿内炭火暖融,驱散了从景仁宫带回来的丝丝寒意。二人于窗下榻上对坐,中间摆着一副未完的棋局。

“皇后这是要给娘娘送个‘烫手山芋’来呢。”安陵容落下一子,轻声道。

沈眉庄看着棋盘,唇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本宫这永寿宫,岂是她想来就能来的?”她抬起眼,看向安陵容,“她既出了招,我们若不接,倒显得怯懦了。”

安陵容会意,眼中闪过一丝决然:“娘娘需要嫔妾做什么?”

沈眉庄将一枚黑子重重按下,棋局瞬间杀气四溢。

“不急。”她声音平静,却带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我们先‘恭迎’荣答应。然后……也该让皇上和太后看看,咱们这位贤德的中宫,背地里究竟赏了多少‘好东西’给姐妹们。”

殿外,初冬的风呼啸而过,卷起千堆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