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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书吧 > 其他类型 > 眉间江山 > 第30章 松阳风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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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阳县,安府。

捷报传来不过半日,府内已是张灯结彩,一派喧腾。正厅里,安比槐满面红光,指手画脚地对着安母林氏和萧姨娘,声音洪亮得几乎要掀翻屋顶:“听到了吗?听到了吗!凌远!我儿凌远,高中举人!还有陵容,我的好女儿,在宫里有了身孕!皇嗣!那是皇嗣啊!”

安母林氏拿着帕子不住擦拭眼角喜悦的泪水,喃喃道:“好,好……容儿在宫里,总算……总算有了依靠……”

萧姨娘亦是眼眶泛红,却是强忍着,只连连点头。

安比槐志得意满,只觉得半生郁气一朝吐尽。他大手一挥:“备车!老爷我要去会会同僚,如此喜事,岂能不庆贺一番!”他脚步虚浮地往外走,到了门口,又忍不住回头,对着空荡荡的庭院,叉着腰,扯着嗓子喊道:“都看清楚咯!我安比槐,是皇上的老丈人!等我女儿生下皇子,哈哈哈……我看谁还敢小觑于我!那知府大人,算个什么东西!”他醉眼朦胧地瞥了一眼垂首不语的安母,哼了一声,这才摇摇晃晃地出门去了。

萧姨娘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手中紧紧攥着的帕子几乎要拧出水来。

待人声稍歇,安母林氏将萧姨娘唤入内室,从妆匣底层取出一张泛黄的纸,轻轻推到她面前。萧姨娘低头一看,浑身一震。

“夫人,这……”萧姨娘惊愕抬头。

安母目光温和却坚定:“敏儿,明儿个,我会与大人说,将你抬为平妻。”

“夫人!使不得,这万万使不得啊!”萧姨娘慌忙跪下,声音带着惶恐。

安母俯身将她扶起,握着她冰凉的手:“你本是良家子,当年签的也是活契入府帮佣,若非老爷强纳你为妾,你本可到期归家,觅得良人,当年,也怪我护不住你……你我在这后宅相伴的年岁不短了。我知自己性子软,不扛事,这些年,若不是你明里暗里护着我和容儿,我们母女不知要多受多少磋磨。凌远那孩子,自幼懂事,得了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总惦记着留给容儿,自己省下嚼用也要补贴姐姐。他们姐弟情深,我看着,倒像是长兄在护着妹妹。”她语气哽咽了一下,“至于你我,早不是主仆,我是真心待你如姐妹。敏儿,谢谢你,将凌远这样好的孩子带到我身边,他永远是你的儿子。”

她将契约又往前推了推:“如今他中了举,为了他名声前程。当年入府的活契,你收好。他好,容儿才会更好。你……就收下吧。”

萧姨娘泪水夺眶而出,颤抖着手,接过了那张轻飘飘却重若千钧的纸,哽咽难言:“夫人……姐姐……”

这时,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安凌远走了进来,他身姿挺拔,面容俊秀,虽年纪尚轻,眉宇间却已有了沉稳之气。他先向安母行了礼,又对萧姨娘恭敬地点了点头。

“母亲,”安凌远声音清朗,“儿子能侥幸中举,全赖母亲与长姐昔日照拂,不然儿子也无法进入杨家族学求学。”他顿了顿,又道,“此次回乡前,杨夫人特意叮嘱,若我顺利中举,赴京赶考时,可接母亲一同入京。另杨夫人言道,此前仓促,未曾将长姐正式记入杨氏族谱,如今长姐已入宫,正好接母亲过去,开祠堂,上族谱,全了礼数,也让长姐在宫中,多一份底气。”

安母闻言,更是感动得直流泪,连连道:“好,好!杨夫人大恩,容儿在宫里,总算……总算有了娘家依仗了!”

安凌远从袖中取出一张房契,递了过去:“杨夫人还言,京中居大不易,此乃她一处闲置的小院,离城中心稍远,但胜在清静,赠予母亲与我在京中落脚。并说,长姐有孕,按宫规临盆前可接生母入宫陪伴。我们早些入京,也好早作准备。”

是夜,安比槐又在同僚的奉承下喝得酩酊大醉,由柳姨娘搀扶着回房,嘴里依旧不干不净地嚷嚷着“国丈”之类的狂言。府内渐渐安静下来。

小书房内,灯花轻爆。

萧姨娘,眉宇间却并无多少喜色,反而带着忧虑:“远儿,杨夫人这房契,礼太重了。京中房价岂是小数?虽说她是小姐义母,可这般大人情,我们如何还得起?是否会连累宫中的小姐?还有那入族谱之事,先前毫无征兆,怎会突然提起?”

安凌远为生母斟了杯热茶,冷静分析道:“姨娘,不必过于忧心。杨家此举,恐与父亲有关。父亲为人……您也知晓,品行能力且不说,单是这口无遮拦的性子,便是大患。今日他那些狂言,若传到宫中,对长姐便是催命符。他不能成为助力,反是隐患。有他在,杨家如何敢真心认下长姐?但父亲大小是个官,长姐也是正经官家小姐出身,这层身份不能丢。杨家此时出手,是为长姐在宫中站稳,也是为我的前程扫清些障碍,更是……与他们自家声誉相干。”

萧姨娘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然:“我明白了。此事……交给我。我知道分寸,绝不会影响你的前程和小姐在宫中的安危。你且安心陪夫人入京,我留下。”

她看着眼前出色的儿子,语气柔和下来,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你如今虽是记在夫人名下,算是嫡子,但夫人娘家早已无人。我娘家也是正经良民,我两个兄弟有情有义的。昔日也是家里揭不开锅了,我本想做点伙计帮补家里,但天意弄人,以致为人妾室,连累了你。往日我们艰难时,也多亏他们接济。如今他们凭着小姐给的香方,营生总算有了起色,心里也是感恩着小姐和安家的。我已与他们说过,将生意慢慢转入京中。娘不求你别的,只望你将来若真有出息,能……能照看他们一二。再者,有他们在京中,你独自一人,娘也能安心些。”

安凌远握住她的手,郑重道:“娘,放心。幼时多得舅舅们照顾。”萧姨娘立马阻止:“莫要这样喊。我知你的心便可。”安凌远含泪点头:“是,明白了。那年我被柳姨娘蹉跎病重,若非萧家兄弟暗中寻来大夫,我怕早已……在我心里,早已视他们为亲舅。何况,我要走科举之路,家中清贫,将来在京中打点,也需银钱。有他们帮忙操持营生,于我亦是助益。”萧姨娘感动地流泪点头示意安慰。

几日后,择了吉时,安府再次热闹起来。萧姨娘正式被扶为平妻,下人称萧夫人。连知府夫人也亲临道贺,给足了面子。原先得宠的柳姨娘嫉恨得几乎咬碎银牙,暗中使坏想在萧夫人的茶点中做手脚,却被早有防备地抓个正着,当场拿下,颜面尽失,安比槐当众让下人拖下去将其禁闭。

次日,安母便在安凌远以及萧家兄弟家眷们的护送下,启程前往京城。安比槐宿醉未醒,并未相送。府门前,萧夫人扶着丫鬟的手,望着车队远去,目光沉静。

当夜,安比槐依旧在外喝得醉醺醺回来,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下人坏事,又吹嘘着自己未来的“国丈”风光。萧夫人亲自端来醒酒汤,屏退左右,她走到窗边,静静立了片刻,随后取出一个小小的纸包,将些许药粉混入汤水中,走到安比槐床边,耐心服侍他喝下。待他沉沉睡去,接着,她打开了窗户,初春的夜风带着寒意灌入。

次日,安比槐醒来,只觉浑身无力,头脑昏沉,只当是宿醉所致,强撑着去衙门应卯。此后,这种虚乏之感便如影随形,人也憔悴了不少。不久,柳姨娘与人私通之事败露,萧夫人当着众人的面,厉声下令:“柳氏无耻,犯下七出之条,辱没我安氏门风!即刻褫夺衣饰,打二十板子,一张席子卷了扔出府去,是死是活,再与我安家无关! 她房里所有东西,一概烧毁,免得脏了地界!”

安比槐得悉柳姨娘偷人,气得当场厥了过去,醒来后身体更是大不如前,虚弱得时常需要人搀扶。同僚们私下议论,只道他是“家门不幸,年纪大了被气得失了元气”,见他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往日巴结的人也少了些。安比槐自己也觉精力不济,每日往来于衙门和府邸两点一线,已是耗尽气力,难得地安分了下来。

萧夫人则愈发体贴入微,汤药饮食亲自经手,伺候得周到妥帖。安比槐躺在病榻上,看着温柔小意的她,只觉得此生也算圆满:年少时靠林氏捐来的官位,老来子贵女荣,病中更有贴心人服侍。在这松阳县里,他安比槐,怎么也算是一桩美谈了。

京城四月的天,已暖意融融。安家新置的小院虽地处稍偏,但院落洒扫得干干净净,几株新移栽的石榴树吐露着嫩红的新芽,一派蒸蒸日上的气象。

花厅内,窗明几净。安夫人穿着一身簇新的湖蓝色绸缎衣裳,发髻梳得一丝不苟,眉宇间是多年未有的舒展与期盼。她正与上门道贺的杨夫人说着话。

杨夫人今日打扮得雍容而不失亲和,她轻呷了一口茶,笑着对陪坐在下首的安凌远道:“凌远啊,真是双喜临门!行人司行人,正八品,一入仕便是在御前传旨行走的清要之职,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起点,可见皇上和吏部的大人们是看重你的。前途无量,真是前途无量!”

安凌远一身青缎常服,身姿挺拔,闻言立刻欠身,态度恭谨:“杨夫人过誉了。晚辈初入仕途,唯恐才疏学浅,有负圣恩,日后还需杨大人和夫人多多提点。”

安夫人听着,脸上洋溢着自豪的光彩,却仍带着几分局促,她转向安凌远,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远儿,我是个内宅妇人,不懂这些官场上的事。只听说是‘行人’,这具体是管些什么的?若日后有街坊邻里或是其他府上的夫人问起,我总得能说出个一二来,不能丢了脸面。”

安凌远温和解释:“回母亲,行人司隶属鸿胪寺,职掌朝廷庆贺、吊祭、捧节、奉使等仪注之事。”一旁小厮机灵补充:“简单说,便是传达陛下旨意,参与册封,引导外使,是朝廷的脸面。”

“哎哟,这可是在皇上和贵人面前露脸的差事!”杨夫人抚掌赞叹,回头对自家两个儿子道,“你们得多跟凌远哥哥学!不只要学读书用功,更要学这沉稳气度。”

二位杨公子忙起身称是。安凌远连连摆手,面露赧色。

杨夫人又笑着对安母道:“让他们小子自己到外院说话去吧,年轻人有年轻人的话题,别在这儿拘着礼了。”她使了个眼色,杨家两位公子便上前,亲热地邀着安凌远一同出去。安凌远看向母亲,见安夫人点头,这才告退,领着二人去了外院。

待年轻人离开,花厅内只剩下两位夫人,气氛似乎更为松弛,却也更深沉了。丫鬟重新斟上热茶,氤氲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

杨夫人放下茶盏,脸上的笑意敛去几分,带上了恰到好处的凝重,她轻轻握住安夫人的手,压低了声音:“妹妹,今日我来,一是道贺,二也是有些体己话要与你说。”

安夫人心头一紧,忙道:“夫人请讲。”

“前两日,济州协领沈家也送了贺礼,托我们转交。”杨夫人说着,示意了一下身旁侍女捧着的另一个礼盒,“沈夫人信中关切,说宫中一切安好,让你千万保重自身,便是对娘娘最大的宽慰。”

安夫人闻言,又是感激又是惶恐:“这……这如何敢当!沈夫人太客气了,庄嫔娘娘和沈家对容儿、对凌远的大恩,我们没齿难忘。”

杨夫人拍拍她的手,话锋微转,声音更低了三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慎:“还有一事,关乎松阳那边……前几日,说安大人……唉,似是因之前柳氏那桩丑事,气郁攻心,病了一场后,身子骨便大不如前了,如今在衙门也只是点个卯,大多时候在家中静养,倒是……倒是比以往清静了许多。”

她没有说得太透,但安夫人立刻白了脸色。她自然明白“清静”是什么意思,想到丈夫如今的境况,心中五味杂陈,有心疼,有解气,有悲哀,也有一丝茫然。她喃喃道:“多谢夫人告知……他……他既安分守己,不来添乱,便是最好的了。”

杨夫人仔细观察着她的神色,见她并无过分悲痛或意欲回去之意,心下稍安,这才道:“好妹妹,听我一句劝,往后心里只能装着两个孩子。你如今的倚仗,是宫里的泠常在和已入仕途的凌远。他们姐弟的前程,便是你的前程。眼下最要紧的,是泠常在八月里的生产。宫里规矩,产前月余便可递牌子申请入宫陪伴。你万事不必操心,一切有我。”

安夫人感激涕零,紧紧握住杨夫人的手:“夫人大恩,我……我真不知该如何报答。若非夫人与杨大人照拂,我们母子在京中真是寸步难行。容儿在宫里,也多亏了有您这位义母……”

“快别这么说,”杨夫人打断她,“泠常在聪慧伶俐,又得庄嫔娘娘看顾,如今怀有龙裔,这便是最大的福气与倚仗。你只管放宽心,保养好自己,便是对她最大的帮助了。我们如今要做的,就是‘安稳’二字,绝不能给宫里添一丝麻烦。”

安夫人重重地点头,两人又说了些京中风俗、孕期调理的闲话,杨夫人便起身告辞。安夫人亲送至二门,望着马车远去,缓缓回身,望向庭院上方湛蓝的天空。

她的心思,已随那白云飘向红墙黄瓦的紫禁城。那里有她怀胎十月、即将再历生死关口的女儿。攥紧帕子,心中默念:菩萨保佑,定要容儿平安顺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