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晴的问题，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病房内激荡起无形的涟漪。她不再满足于之前那种带有官方辞令和保留态度的询问，此刻的目光锐利如解剖刀，誓要剖开楚风身上那层厚重的迷雾。
楚风迎着她的视线，脸上依旧是万年不变的冰封表情，仿佛苏晴口中那场“超越教科书的巷战典范”与他毫无关系。他沉默着，没有立刻回答，这种沉默本身就像是一种无声的较量。
“楚风，”苏晴身体前倾，双手交叉放在膝上，姿态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我知道你不是普通人。从第一次在网络攻防中见识到你的技术，再到这次工厂现场的……‘清理’工作。普通的安保顾问，甚至顶尖的特种兵，都做不到这种程度。现场太干净了，干净得像是被最专业的‘清道夫’处理过，但偏偏又留下了属于你个人风格的、无法磨灭的战斗印记。”
她顿了顿，仔细观察着楚风最细微的表情变化，可惜一无所获。她继续抛出筹码：“我调阅了你能查到的所有档案，服役记录，立功受奖……完美，但太完美了，完美得像一份精心编纂的说明书。而你退役后这三年的空白，更是无从查起。你就像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拥有着一身惊世骇俗的本事，却甘愿待在倾城国际做一个‘贴身保镖’？这说不通。”
楚风终于开口，声音依旧是伤后的沙哑，却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苏警官，我的过去属于国家机密，无可奉告。至于工厂里发生的事情，我之前已经陈述过了，在极端环境下为了自救和保护人质，激发了一些潜能，仅此而已。如果你有证据证明我违法，可以逮捕我。如果没有，我需要休息。”
又是这种滴水不漏的推挡。苏晴心中一股无名火起，但她强行压了下去。她知道，对付楚风这种人，常规的审讯手段毫无意义。
“机密？潜能？”苏晴冷笑一声，站起身，走到窗边，猛地拉开厚重的窗帘，让下午有些刺眼的阳光彻底照进病房，也照亮了楚风苍白却坚毅的脸庞。“楚风，我不是你的敌人。相反，我很欣赏你，甚至……感激你救了雪儿。但正因如此，我才更不能对你身上潜在的危险视而不见！”
她转过身，背对着阳光，面容隐在阴影中，唯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你这样的人，本身就是一颗不定时炸弹。你的存在，你带来的这种级别的暴力冲突，已经严重扰乱了临江市的秩序！这次是废弃工厂，下次呢？会不会是市中心？会不会伤及更多无辜？”
她的语气带着一丝激动，这是她作为警察的职责和担忧。“我需要知道你到底是谁，你来临江的真正目的是什么？你背后是否牵扯着更庞大的、可能危害国家安全的势力？这不是商量，而是警告，也是……作为朋友（她刻意加重了这两个字）的提醒。如果你继续隐瞒，我无法保证下一次，警方还会像这次一样，为你‘擦屁股’，将事情压下去！”
这番话已经说得极其直白，几乎撕破了官方调查的伪装，变成了个人层面的质问与关切交织的“直球”。苏晴将自己的担忧、好奇、甚至一丝她自己都未完全明晰的、超越公务的兴趣，都摆在了台面上。
楚风看着她因激动而微微泛红的脸颊，以及那双眼睛里不容置疑的坚持，心中微微一动。他能感觉到，苏晴和秦风不同。秦风代表的是“隐龙”，是过去，是更宏大也更冰冷的任务与清算。而苏晴，代表的是当下的秩序，是带着烟火气的关切和不容逾越的底线。她的直接，虽然带来麻烦，却反而比秦风的隐晦任务更让他感到一种奇异的“真实”。
但他依然不能说实话。“隐龙”、“潘多拉”、“断刃”内鬼……这些任何一个词泄露出去，都足以引发地震，并将苏晴和林薇薇姐妹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我的目的很简单，”楚风缓缓说道，目光坦然地看着苏晴，“保护林薇薇和林雪儿，确保她们的安全。这就是我留在临江，留在倾城国际的唯一理由。至于我的过去，与现在的任务无关，也不会对临江的普通民众构成威胁。工厂的事情，是对方先触碰了底线，我被动反击。这一点，我想苏警官你应该很清楚。”
他再次将话题拉回“保护者”的身份，并将冲突的起因归咎于绑匪。
苏晴盯着他，似乎想从他眼中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撒谎痕迹，但她失败了。楚风的眼眸深邃如寒潭，将所有情绪都隐藏在了冰面之下。
“好，就算我相信你的‘目的’很单纯。”苏晴走回床边，没有坐下，而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带着一种新的决断，“那么，为了确保你这颗‘炸弹’不会在临江失控，也为了我能更好地‘盯着’你，从今天起，我会增加对你‘关注’的力度。”
“什么意思？”楚风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
“意思就是，”苏晴唇角勾起一抹近乎挑衅的弧度，“你的康复过程，我会全程‘陪同’和监督。警方会以‘保护关键证人及涉案人员’为由，在你出院后，对你进行一段时间的‘保护性’居所监控。当然，为了不打扰林总她们的正常生活，这个监控点，可能会设在你附近，或者……我会亲自‘上门拜访’的频率会高一些。”
这简直是赤裸裸的介入！以官方的名义，行近距离监视之实，甚至带着点“赖上你”的意味。
楚风的眼神终于冷了下来：“苏警官，你这是滥用职权。”
“随你怎么说。”苏晴无所谓地耸耸肩，眼神却锐利，“对付非常之人，当用非常之法。你可以投诉我，但在这之前，请配合我的工作。毕竟，我们都是为了‘安全’，不是吗？”
她将“安全”两个字咬得很重，意有所指。说完，她不再给楚风反驳的机会，转身潇洒地朝门口走去。
在手触碰到门把手时，她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声音却清晰地传来：“对了，忘了告诉你。鉴于你在此次案件中的‘杰出贡献’和潜在风险，局里已经批准，将你纳入临江市重点人员关注名单。你以后的出行、社交、乃至网络活动，可能都会受到更‘周到’的关怀。好好享受你的‘静养’吧，楚风先生。”
话音落下，她拉开门，身影利落地消失在门外。
病房内重新恢复了安静，但气氛却比之前更加凝滞。阳光刺眼，却驱不散楚风眉宇间笼罩的阴霾。
苏晴这一记“直球”，不仅打乱了他安静休养的计划，更意味着他未来的行动将受到极大的限制。警方明目张胆的“关注”，会让他调动“影梭”和“暗线”变得困难重重，也会让他调查凯撒集团和内鬼线索时束手束脚。
而且，“保护性监控”和“重点人员关注名单”？这几乎是将他半公开地放在了警方的聚光灯下。李天明那边会如何反应？会不会借此机会再生事端？
更让他感到棘手的是苏晴的态度。她那句“作为朋友的提醒”，以及眼神中那抹超越公务的好奇与探究，都让他隐隐感到不安。这种关注，与林薇薇那种温柔细腻、带着明确情愫的靠近不同，苏晴的靠近更直接、更富攻击性，带着警察的职业敏感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个人兴趣。
他刚刚勉强适应了林薇薇每日不重样的汤羹和悄然改变的着装，习惯了在棋盘上与她进行无声的交流，甚至开始思考如何在不暴露的前提下，回应那份沉甸甸的信任与依赖。现在，又横插进来一个作风强硬、目的明确、且手握一定权力的苏晴。
一个温柔似水，润物无声；一个热烈如火，直球攻坚。
楚风靠在床头，闭上眼，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他习惯于应对枪林弹雨和阴谋诡计，习惯于在生死边缘做出最冷静的判断。但面对这种复杂而微妙的情感关注和人际关系，他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烦恼。
这种烦恼，甚至比腰间的枪伤和腿上的撕裂伤更让他感到无所适从。他宁愿再去面对十个“屠夫之钩”小队，也不愿同时处理林薇薇那欲语还休的眼神和苏晴那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