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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亮,林阿禾就起身了。

他把昨夜藏好的第二批稻种重新包好,放进贴身的布袋里。那袋子紧挨着胸口,能感觉到一点温热。他没再看床底一眼,知道那份写满赵承业罪行的册子还在那里,压在松动的木板下,像一块沉底的石头。

他背上包袱,推开家门。

风从巷口吹过来,带着点湿气。他低头走着,脚步稳,但手指在袖子里攥得发紧。他知道今天和往常不一样。昨晚他写下“私录罪证”那句话时,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县衙门口照常有小吏进出。有人打招呼,他点头应了一声,声音有点哑。没人发现异常。

他走到自己的案前坐下,摊开工分册,拿起笔开始核对昨日巡田名单。手很稳,字也工整。楚墨说要在上游加副渠的事已经记进日程,周墨早上来过一趟,提了句库房要补竹筐。一切如常。

可他心里清楚,这只是表面。

赵承业不会等太久。

果然,午时刚过,一个穿褐色短褐的男人走进县衙。腰上挂着郡守府的铜牌,走路带风。林阿禾抬头看见他那一瞬间,笔尖顿了一下。

是赵承业身边那个传令的。

那人径直走到他案前,站定,声音压得很低:“林阿禾,郡守大人问你——稻种什么时候能送到?”

林阿禾没抬头。

他慢慢放下笔,手指按在工分册边缘。

那人冷笑一声:“怎么,耳朵聋了?还是心虚到听不见话了?”

林阿禾抬起头,声音不大:“我没拿到。”

“为什么?”

“梯田那边日夜有人守。白天是村民轮班,夜里是衙役巡逻,沈县令还亲自查过几次农具清点,连仓库都翻了一遍。”

“别人办不成,你也办不成?”那人逼近一步,“你不是一向最听话?”

林阿禾没退。他盯着对方的眼睛,说:“我试过。半夜去过一次田边,结果楚墨带人查水渠正好路过。还有一次想混进仓库拿样本,沈县令就在里面清点犁头,我根本进不去。”

“借口!”那人声音陡然提高,又强行压下,“郡守大人给你机会,是你娘还能活命的前提。你现在告诉我办不到?你以为你是谁?”

林阿禾闭了嘴。

那人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笑了:“你娘那药,够吃三天吗?明天这个时候,我要是还没看到稻种送回来,药房那边就会停发。你自己去跟她说,是她儿子亲手断了她的命。”

说完,转身就走。

靴子踩在石板上,一声比一声重。

林阿禾坐在那里,没动。

阳光从窗格照进来,落在他的手背上。那只手慢慢蜷起来,指甲掐进掌心。疼,但他没松。

他知道这不是警告。

这是最后通牒。

他也知道,自己不能再动手了。

沈砚给他的稻种还在怀里,贴着胸口。那不是偷来的,是光明正大交给他的任务——“新安的稻,要靠新安人自己守住”。

他想起昨夜灯下写的最后一行字:若事发,此为凭证。

他没打算藏一辈子。

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深吸一口气,伸手去拿笔。

工分册还摊开着。

他写下:

林阿禾,今日值守登记完毕,无误。

写完,合上册子。

抬头看了看门外。

太阳还在天上,街上有人挑水,孩子在跑,一切都和往常一样。

可他知道,有些事已经变了。

他摸了摸怀里的布袋。

种子还在。

他不能交出去。

也不能逃。

他只能撑住。

撑到沈砚能护住新安的那一天。

撑到他能把那本册子亲手交出去的那一天。

外面传来脚步声。

他又低头翻开册子,假装在核对。

脚步停在门口。

他没抬头。

来人站在那里,没说话。

林阿禾握笔的手绷得很紧。

他知道是谁。

也知道接下来会说什么。

但他不能再低头了。

他慢慢抬起眼。

门口站着的正是刚才那个使者。

“这是今日药房签发的用药单。”那人把药单拍在桌上,“你娘今天的药已经领走了。但明天……就没有了。”

林阿禾看着那药单。

纸上盖着红印。

他认得那个印。

每次他去取药,都要看这一眼。

现在它就在眼前。

像一把刀,插在桌面上。

他没伸手去拿。

也没说话。

那人盯着他:“你还有最后一次机会。今晚,你必须想办法进梯田,带回一粒种。只要一粒,药就不会断。”

林阿禾终于开口:“我做不到。”

声音不大,但很稳。

那人眯起眼:“你说什么?”

林阿禾抬起头,看着他:“我说,我做不到。我不再帮你了。”

空气一下子静了。

那人没动,脸上表情一点点冷下去。

“好。”他慢慢说,“很好。那你回去告诉你娘,从明早起,药房不会再给她发药。她要是死了,是你亲手把她逼死的。”

说完,转身就走。

这一次,脚步更快。

林阿禾坐在那里,没追出去,也没站起来。

他盯着那张用药单。

红印还在。

他伸出手,把它推到一边。

然后重新打开工分册。

笔尖蘸了墨。

他写下:

林阿禾,拒交稻种,母药将断,不悔。

写完最后一个字,他放下笔。

窗外阳光依旧刺眼。

他没再看那张药单。

也没碰它一下。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不再是赵承业的眼线。

他是新安的人。

他把手伸进怀里,抓住那包稻种。

很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