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照进县衙主堂,沈砚坐在案前,笔尖悬着,迟迟没落下。
他听见驴车轮子碾过青石板的声音,抬头看向门外。
车进了院子,赶车的是个穿粗布衫的农户,肩上扛着一袋粮食单据。不是陈商人。
沈砚放下笔,手指在桌边敲了两下。
希望又落了空。
他站起身,披上外袍往外走。等消息的事不能停,但也不能只等一个消息。
臭鳜鱼送出去了,文章也带走了,接下来能不能成,得看郡城的人买不买账。可梯田里的稻苗不会等人,它们一天一个样,管得好就活,管不好就死。
他决定去南岭看看。
天刚亮透,山路还有些湿滑。沈砚沿着新修的渠边往上走,脚底踩着碎石,走得稳。楚墨带人铺的这条巡道不算宽,但足够两人并行,比以前爬坡轻松多了。
到了梯田,他站在最高一级的台地上往下看。
十七粒稻种播下去已经十来天,大部分苗都冒头了,绿油油一片。可靠近东侧的几块地里,有几处稻叶颜色不对——发黄,叶尖还带着枯褐色。
他蹲下,伸手摸了摸叶片。干,脆,不像其他地方那样有水分。
这不是虫咬的痕迹,也不是水多水少的问题。新安渠通水后,每块田都浇得均匀,排水口也没堵。
他盯着那片黄叶看了半晌,站起身就往山下走。
得找苏青芜来看看。
她懂药草,也懂土性,连煮饭都知道哪片山上的柴火烧出来的灰最松软。这种事问她比问老农更准。
他让衙役快马去请人,自己留在梯田等。
不到半个时辰,苏青芜背着药篓来了。她穿着素色布裙,发髻简单挽起,走路快而不乱。
“你叫我来看稻?”她开口就问。
“对。”沈砚指着那片发黄的苗,“你看是不是缺什么。”
苏青芜走到田边,弯腰拔了一株黄苗,又从旁边抓了一把土捏了捏。她打开药篓,取出一小块白布,把土摊开,再把根须放上去对比。
“土太瘦。”她说,“这山地本来就不肥,你们翻地时没掺底肥,苗长起来后地力跟不上。”
“所以要施肥?”
“嗯。”她点头,“草木灰最好,含钾,能壮苗。灶膛里的灰扫出来,晒干筛净,撒一层下去就行。”
沈砚想了想:“村里家家有灶,灰有的是,就是没人收。”
“那就组织人收。”苏青芜说,“别等到晚上烧,白天就清,集中运上来。”
沈砚立刻转身叫来林阿禾。
“你去各村走一趟,登记谁家灶灰多,安排人统一收。今天下午就要开始运。”
林阿禾应声而去。
沈砚又叫住楚墨:“你带几个信得过的村民,负责撒灰。每亩地撒多少要有数,不能多也不能少,撒完用耙子轻轻混进土里。”
楚墨点头:“明白。”
苏青芜看着他们安排,没再说别的,只是蹲下把那株病苗重新埋回去。
“这些苗还能救。”她说,“只要三天内补上肥,七天就能返绿。”
沈砚松了口气。
他最怕的是稻种本身有问题。要是抗寒嘉禾在新安水土不服,那不仅是白忙一场,还会让村民对新东西失去信心。
现在问题出在管理上,不是种子不行。
人可以改,地可以养,办法总比困难多。
他陪着苏青芜下山,路上问:“你平时看病,也是这样看脉辨症?”
“一样。”她说,“人和庄稼都是靠地气活。脉弱是血亏,苗黄是地贫,治法不同,道理相通。”
沈砚笑了下:“那你以后得多来田里走走。”
“只要你叫。”她回了一句,脚步没停。
回到县衙,沈砚先去看了腌鱼缸。
所有陶缸封口完好,温度记录正常,巡更簿上每一班都签了名。
他翻开新的工分册,看到林阿禾已列出三个村子的灶灰存量,其中李家湾最多,光是一家大户,三天积的灰就够施两亩地。
楚墨那边也报了进度:副台地基已经整平,准备第二天铺第二层石阶。
一切都在动。
不止一个方向在推进。
他坐回主堂,提笔写下今日事务总结:
- 商讯未至,暂无回音;
- 梯田部分稻苗发黄,病因查明为缺肥;
- 已采纳苏青芜建议,全面收集草木灰补肥;
- 施肥工作今日启动,明日完成首轮覆盖;
- 新安渠运行正常,夜间巡查无异常。
写完,他吹干墨迹,将册子放进抽屉。
窗外日头偏西,风吹动屋檐下的竹铃,响了一声。
他抬头看了一眼郡城的方向。
还是没人回来。
但他知道,有些事急不来。
你能做的,是在等的时候,把手头的事做到位。
臭鳜鱼送出去了,梯田种下去了,灰也收起来了。
你现在能管的,不是酒楼掌柜会不会开坛尝一口,而是新安的地有没有吃饱。
他站起身,活动了下手腕。
明天还得去梯田看一圈,确认撒灰情况。
如果运气好,后天就能看到苗色变化。
如果运气不好……
他也已经做了该做的事。
这时,外面有人喊:“大人!北村的灰车到县门了!”
他转身出门。
天还没黑透,第一批装灰的竹筐已经抬上了官道。
村民两人一组,抬着扁担,筐里是刚筛过的草木灰,白白的一层,像冬日初雪。
沈砚站在台阶上,看着他们一步步走来。
他没说话,只是抬起手,示意后面的人跟上。
队伍继续往前。
夜色中,脚步声整齐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