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的脚步踩在碎石上发出轻响。
雾气还没散尽,山路尽头出现一道用粗木和山石垒成的寨门。
门后站着三个人,手里拿着柴刀,身上衣服破烂,脸上沾着泥灰。
他们盯着沈砚,其中一个大声喊:“秦吏止步!再往前一步,石头砸下来,别怪我们没提醒你!”
二牛站在沈砚身后半步,手已经摸到腰间的短棍。
他呼吸变重,眼睛死死盯着那几把刀。
沈砚抬手往后一挡,示意二牛别动。
他没说话,从包袱里取出一个陶罐。
罐子还带着体温,是他一路护在怀里的。
他慢慢掀开盖子,一股浓香立刻飘了出来。
是鱼香,混着茱萸、姜片和盐渍发酵的味道,在湿冷的空气里格外清晰。
寨门上的三人同时抽了下鼻子。
沈砚往前走了两步,停在离寨门十步远的地方。
这个距离,对方扔石头能砸中他,但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我不是来剿山的。”
他说,“我是新安县令沈砚。带了点新安江的鳜鱼,腌了一夜,想请你们头领楚墨尝一口。”
没人接话。
风把香味往寨子里吹。
沈砚看见最左边那人喉头动了一下,像是咽了口水。
“我知道你们不是匪。”
沈砚继续说,“清河村的人还在山下等着活路。你们救过他们,分过芋艿饼,这种人不会无缘无故杀一个空手送鱼的县令。”
中间那个高个子冷笑一声:“你说得好听。官府哪次不是先骗我们下山,再抓去当苦役?去年冬天的事,你还记得吗?”
“记得。”
沈砚点头,“一人坠崖,一人被抓。这事我查过了。”
“那你为什么还要来?”
另一人声音发紧,“你以为一罐鱼就能让我们信你?”
“我不指望你们立刻信我。”
沈砚说,“但我也没带兵,没拿弓箭,就两个人,走了一整夜山路。如果我想动手,不会站在这里说话。”
他把陶罐举高了些:“这鱼是我让厨役做的,用的是新安江的鲜鳜鱼,加盐、花椒、稻米发酵三天。味道重,但能存半个月。你们要是不信,可以先闻,先尝,再决定要不要让我见楚墨。”
寨门上沉默了几息。
高个子转头看向旁边一人:“去通报。”
那人犹豫了一下,收起柴刀,转身往寨子里走。
脚步声渐渐远去。
剩下两人依旧持刀站着,但刀尖不再对着沈砚,而是垂了下来,插在身前地上。
二牛松了口气,肩膀微微塌下去一点。
他小声说:“大人……他们好像没那么想砍咱们了。”
沈砚没回头:“等他们头领出来再说。”
又过了片刻,寨门内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有人在低声说话,语气不像刚才那么紧绷。
沈砚站在原地不动。
他感觉到风吹在脸上有点凉,手心却有些出汗。
他知道这一关不能急,也不能退。
寨门没有开,但里面的动静多了起来。
有人扒着木缝往外看,有孩子躲在大人身后探头。
忽然,一个沙哑的声音从寨门上方传来:“县令大人千里送鱼,倒是稀奇。可我们这儿不缺吃的,也不缺好话听。”
沈砚抬头。
说话的是个瘦脸汉子,三十岁上下,左眉上有道疤。
他不是楚墨,但应该是寨中有头脸的人。
“你不缺好话,但你缺一条出路。”
沈砚说,“赵承业要剿你们,不是因为你们抢了多少东西,是因为你们活着,让他难做。他怕你们下山种地,怕你们吃饱饭,更怕别人知道,原来不靠当官,也能活。”
疤脸汉子皱眉:“你这是挑拨。”
“我是在说实话。”
沈砚打开陶罐,伸手抓出一块鱼肉,直接塞进嘴里。
他嚼了几下,咽下去,然后把剩下的鱼举起来,“你们可以不信我,但你们可以信自己的嘴。这鱼是不是真的?是不是香的?能不能当下一顿饭?你们自己尝。”
他说完,把那一块鱼放在地上,用一片大树叶垫着。
“我不进去,你们也不用开门。你们派一个人出来拿,吃了没事,再来第二个。要是有毒,我在这儿等着,随你们处置。”
二牛听得心跳加快。
他想劝,但看到沈砚的眼神,把话吞了回去。
寨门上几个人互相看了看。
终于,那个一开始咽口水的年轻人咬牙说:“我去。”
他跳下石堆,快步走到树叶前蹲下,盯着那块鱼看了两秒,猛地抓起来塞进嘴里。
所有人屏住呼吸。
他咀嚼的动作越来越快,最后甚至笑了:“真香……这味儿,比过年还强。”
他抬头看着沈砚:“再来一块行不行?”
沈砚又从罐子里拿出一块,放回树叶上。
年轻人抓起来就跑回寨门,把鱼递给同伴。
第二个人也吃了,第三个人也吃了。
香味在寨子里传开,更多人围了过来。
疤脸汉子脸色变了几次,最后低声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让你们下山。”
沈砚说,“不是当兵,不是做役,是种地。新安有荒地,有水渠,有粮种。你们要是愿意,每人五亩,免赋三年。不想种地的,可以修路、建房、进作坊。只要肯干,就有饭吃。”
“那你不怕我们是贼?不怕我们反悔?不怕我们拿了地转头又上山?”
“怕。”
沈砚说,“但我更怕你们明明能活,却被人逼着死。”
他指了指地上的陶罐:“这鱼不是礼物,是信物。它代表一件事,我在新安煮过的火锅,能让饿极的人吃饱;我做的徽墨酥,能让衙役当零嘴;现在这罐臭鳜鱼,能让你们知道,有个县令不怕死,也不骗人。”
寨门内安静了很久。
忽然,里面传来一声低沉的命令:“开门。”
门闩被抬起的声音响起。
沈砚没动。
他知道,真正的谈判还没开始。
但他也知道,对方已经动摇了。
门开了条缝,只够一个人通过。
一个身影从里面走出来。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布袍,腰间别着一把旧剑,走路很稳,眼神像山岩一样硬。
他站在门口,看着沈砚,一句话没说。
沈砚看着他,举起手中的陶罐:“你是楚墨?我带了鱼,想跟你谈谈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