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连串问题下来,让谢朏脸色逐渐变的涨红,他支支吾吾的竟然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这……臣……臣以为……”
他平日里哪里懂得这些治理地方的事情,这不过是父辈们提前拟定的文稿。
哪里想过这些策论后边的许多道理,此刻的他被追问得哑口无言,只能窘迫地低下头。
萧纲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他脸上的笑容渐渐褪去,随即面色便沉了下来:“谢朏,你且如实说来,这策论当真是你亲手所写吗?”
谢朏身子一颤,不敢隐瞒,跪倒在地:“陛下恕罪!策论……策论是家父事先为臣拟定,臣只稍作修改……”
“放肆!”
萧纲猛地拍案而起,御座扶手被震得嗡嗡作响
“朕召你们来,是考较真才实学,欲择贤辅政,尔等竟敢以父辈代笔之文蒙骗朕!如此欺君罔上,何以担当治州之任?”
阶下的门阀子弟们见状,无不惊慌失措,纷纷跪倒在地,无人敢抬头。
方才附和夸赞的官员们也噤若寒蝉,大殿内只剩萧纲的怒声回荡。
“父皇息怒。”
萧大器缓缓开口,替他们解围道
“士族子弟或许是太过看重此次考较,才出此下策。不如传赵知礼、毛喜等寒门子弟上殿,也让他们一试策论,或许能有别样见地。”
萧纲深吸一口气,压下怒火,沉声道:“准奏!传赵知礼、毛喜等寒门子弟上殿!”
传召声落,片刻后,赵知礼、毛喜等人身着素色宽袍,稳步走入殿中。
他们虽出身寒门但是行礼如仪为首的两人率先开口道:
“草民赵知礼,叩见陛下!”
“草民毛喜,叩见陛下!”
萧纲看着面前的两人相貌周正:“尔等无需多礼。”
萧纲语气稍缓:“今日策论之试,本不该有你们,但是士族子弟策论多有不妥!”
“朕命你们即刻挥毫,将胸中治州之策写下,无需避讳,只管直言。”
“臣遵旨。”
赵知州几人齐声应道,接过侍臣递来的笔墨纸砚,就在殿中阶下铺开纸卷,提笔疾书。
他们无需斟酌,也无需思索,那些关于民间疾苦、地方弊端的思虑,他们是亲眼见过的。
赵知礼曾随父在侯官县衙,见惯了官吏盘剥百姓的无奈;毛喜早年游走四方,深知流民失所的苦楚。
笔尖落下,没有华丽辞藻,只有务实之策,不过一个时辰的时间很快过去了,寒门子弟们,纷纷呈上自己的策论。
萧纲先拿起赵知礼的策论,只见卷上写道:“治州之要,首在知民。
侯官之地,百姓多困于苛捐,官吏借征税之名横征暴敛,致使农桑荒废。
臣以为,当先核田亩之实,按亩征税,禁官吏额外加征;
再设乡老议事,让百姓直言疾苦,州县官每月需亲赴乡里听诉,违者降职……”
字里行间,皆是亲身所见所感,没有半分虚言。
萧纲看到后也是频频点头,他随即问道:“赵知礼,你说设乡老议事,若乡老与官吏勾结,欺瞒上听,如何处置?”
赵知礼躬身答道:
“启禀陛下,乡老当从无官身、品行端正的老者中选,每乡三人,每年轮换。
州县官听诉时,需记录所言之事,逐月上报朝廷,若有隐瞒。
许百姓直接赴州府告发,查实后乡老与官吏同罪,如此便可相互制衡。”
萧纲接着问道:“那若遇荒年,百姓无粮,又当如何?”
赵知州:“荒年之际,单靠朝廷赈灾远水难救近火。
可令州县官开仓放粮,但需按户登记,避免豪强囤积;
同时组织百姓开垦荒地,官府提供种子,待丰年再归还,既解燃眉之急,又能长效利民。
臣在侯官时,曾见家父如此行事,虽仅一县之地,却能让百姓安稳度过荒年。”
萧纲颔首,又拿起毛喜的策论,其上侧重吏治:“吏治不清,州郡难安。基层官吏多借职权谋私,盖因监督不力。
臣以为,当减冗官,裁汰无所事事的吏员,将俸禄向实干者倾斜;再设‘民告官’之制,百姓若有冤屈,可越级上告,沿途官吏不得阻拦。
查实后奖励告发者,严惩涉案官员。如此,官吏便不敢肆意妄为。”
萧纲:“若越级上告者诬告官吏,又该如何?”萧纲追问。
毛喜答道:“诬告者按所告之罪反坐,若诬告官吏贪墨,便以贪墨之罪惩处,如此可防诬告之风。
但同时需严令官吏不得报复告发者,违者加重治罪,方能让百姓敢言。”
两人对答如流,每一个问题都能结合民间实际给出具体对策,没有空洞的理论,只有可行的办法。
殿中原本沉默的官员们,此刻无不面露惊叹。
那些依附士族的官员们更是哑口无言,他们从未想过,这些寒门子弟竟有如此见识。
阶下的门阀子弟们,听着赵知礼、毛喜的应答,羞愧得无地自容,头垂得更低,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他们靠父辈荫庇,坐拥资源,却连一句切实的治策都说不出;而这些寒门子弟,仅凭自身阅历与苦读,便能对答如流,高下立判。
萧纲放下策论,神色感慨,看向殿中众人:“往日朕总以为,士族门第深厚,子弟必是栋梁,今日方知,大错特错!
真正的才学,不在门第高低,而在是否知民间疾苦、是否有经世之心。
赵知礼、毛喜等人,虽出寒门,却心怀天下,洞悉利弊,这才是我大梁所需之臣!”
他站起身,目光扫过羞愧的门阀子弟,沉声道:
“尔等今日之失,非在才学不足,而在脱离民间、耽于安逸。
即日起,罚你们入国子监闭门思过,每日抄写治民策论,若再无长进,永世不得入仕!”
“臣等谢陛下宽宥……”
门阀子弟们如蒙大赦,也是赶忙叩首谢恩。
萧纲又转向赵知礼、毛喜,语气缓和下来,满是期许:“尔等今日表现,甚合朕意。你等官职,容朕与诸位爱卿仔细斟酌以后再行擢升!”
赵知礼、毛喜齐声叩拜言道:“臣等定当尽心履职,不负陛下厚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