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活尸守阵人
吴明跪在灰白色的土地上，额头抵着地面，保持着磕头的姿势。风吹过他稀疏的头发，露出头皮上暗紫色的斑块——那不是老年斑，是尸斑，密密麻麻覆盖了整个头顶。
林九没有立刻回答。他拄着桃木杖，走到吴明面前，弯腰仔细打量这个老人。不，仔细看，吴明身上的“人味”已经很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若有若无的腐臭，被某种草药味道勉强掩盖。
“你先起来。”林九说，“把事情说清楚。你到底是什么状态？这五十年，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吴明缓缓抬起头，那双燃烧般的眼睛里有痛苦，也有释然。他撑着拐杖站起，动作僵硬得像是关节锈死的木偶。
“进来说吧。”他转身，拖着脚踝上的铁链，一步一步挪回土屋，“外面……不安全。天快黑了。”
林九看了一眼血红色的太阳——它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向地平线，虽然按照异常的时间流速，这个“黄昏”可能会持续很久。
四人跟着吴明走进土屋。
屋里比外面更冷，像冰窖。摆设极其简陋：一张破木板床，一张瘸腿桌子，一把椅子。墙角堆着十几个陶罐，有些罐口用黄泥封着，有些敞开着，里面是黑乎乎的、像是草药渣的东西。
最引人注目的是墙壁——四面土墙上，画满了符咒。不是用朱砂，而是用某种暗红色的颜料，在昏暗的光线下像是干涸的血。符咒的图案复杂诡异，层层叠叠，看久了让人头晕目眩。
吴明在床边坐下，指了指屋里仅有的几个木墩：“坐吧。地方简陋，见谅。”
他的声音依然沙哑，但比刚才流畅了些，像是声带正在慢慢“苏醒”。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林九没有坐，目光落在吴明脚踝的铁链上，“这铁链，是你自己拴的？”
吴明低头看着铁链，苦笑：“是。五十年前，我爷爷吴老狗临死前交代，如果有一天我感觉压不住下面的东西了，就用‘锁魂链’把自己锁在阵眼上。这样，就算我死了，魂魄也会被锁在这里，继续维持阵法。”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三年前，我就该死了。心脏停了，呼吸没了，身体开始僵硬。但我不能死……阵法已经摇摇欲坠，我死了，下面三百多具僵尸立刻就会破土而出。”
沈兰心突然明白了：“所以你用了……禁忌的方法？”
吴明点头，伸出枯瘦的手，解开中山装最上面的三颗扣子。
衣襟敞开，露出胸膛。
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吴明的胸口，有一个拳头大的洞。洞的边缘是焦黑的，像是被烧灼过，洞里没有心脏，没有内脏，只有一团蠕动的、暗绿色的东西。那东西像是一坨纠缠的藤蔓，又像是某种器官，有规律地收缩、膨胀，发出微弱的“噗通”声。
藤蔓的末端，连接着十几根细小的血管状组织，深深扎入胸腔周围的皮肉。
“这是……噬灵藤？”阿雅失声道，“和陈天雄用在尸傀身上的一样！”
“不一样。”吴明摇头，“这是‘共生噬灵藤’，我从爷爷的秘典里找到的禁术。把噬灵藤的幼苗种进心口，让它替代心脏，同时吞噬我的生命力和……下面那些僵尸溢散的阴气。这样，我既不会完全变成僵尸，又能获得足够的力量维持阵法。”
他拉上衣襟，扣好扣子，动作缓慢而仔细，像是在进行某种仪式。
“代价是，我成了不人不鬼的怪物。不能离开阵眼超过十丈，否则噬灵藤就会反噬，把我彻底变成僵尸。不能见阳光——虽然这里也没有真正的阳光。最重要的是……”
他抬起头，眼中的燃烧光芒暗淡了些：
“我能感觉到，下面那些东西的怨念，正在一点点侵蚀我的神志。有时候我会突然忘记自己是谁，会想撕开活人的喉咙，喝温热的血。每次这种冲动袭来，我就用这根拐杖戳自己的大腿。”
他举起拐杖，沈兰心这才看清，拐杖顶端镶嵌的那颗黑色牙齿，其实是一颗尖锐的僵尸獠牙。
“痛楚能让我保持清醒。”吴明说，“但最近，痛楚的效果越来越差了。昨天，我差点把一只误入这里的野兔生吃了。”
屋里陷入沉默。
只有墙上符咒偶尔发出的、微弱的“滋滋”声，像是电流通过。
王胖子咽了口唾沫，打破沉默：“那个……吴老爷子，你说下面有三百多具僵尸？都是当年落魂坡的村民？”
“三百二十七具。”吴明精确地说，“男女老少都有。民国十二年秋天，一场怪病席卷村子。染病的人先是高烧，然后皮肤发黑，眼睛变红，最后失去理智，见人就咬。被咬的人也会染病，七天之内，全村无一幸免。”
他的眼神飘远，像是回到了那个年代：
“我爷爷吴老狗是方圆百里最有名的赶尸匠。他赶回村子时，看到的已经是人间地狱。活人要么死了，要么变成了吃人的怪物。他试图用祖传的控尸术控制局面，但僵尸太多了，控不过来。”
“就在这时，一位姓林的先生路过。”吴明看向林九，“他自称赊刀人，背着一捆刀。他问我爷爷，要不要赊一把刀，能解决眼前的灾难。我爷爷当时走投无路，就答应了。”
“那把刀，就是你爷爷赊的‘斩鬼刀’。”林九接口道，“条件是，如果后世阵法松动，尸潮再起，赊刀人的后代必须亲来了结。”
吴明点头：“林先生和我爷爷合力，用斩鬼刀做阵眼，布下‘七煞镇尸大阵’，把所有僵尸都镇压在落魂坡下。阵法完成后，林先生就走了，留下一句话——”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重复：
“五十年后，尸气必反噬。届时需赊刀人亲至，以血为祭，了断因果。”
“今年正好是第五十年。”林九看了看屋外血色的天空，“而且赶上灵能污染爆发，阴气浓度暴涨。下面的东西，恐怕已经按捺不住了。”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地面突然震动了一下。
很轻微，但很清晰。桌上一个陶罐“哐当”倒倒，滚到地上摔碎了，里面黑乎乎的渣滓撒了一地。
吴明脸色大变：“它们……在撞封印！”
他猛地站起，拖着铁链冲到墙边，咬破手指——流出的血是暗红色的，近乎黑色——在墙上的符咒上快速涂抹。血液渗入符咒，那些图案亮起微光，震动暂时停止了。
但吴明付出的代价明显很大。他踉跄后退，扶住桌子才没摔倒，胸口那个洞里的噬灵藤疯狂蠕动，像是要钻出来。
“不行了……最多还能撑三天……”他喘息着说，“三天后，月圆之夜，阴气最盛时，阵法必破。”
他看向林九，眼神里是绝望中的最后一丝希望：
“林先生，您有办法吗？爷爷说，当年那位林先生说过，如果他的后代来了，一定有彻底解决的办法。”
林九沉默。
沈兰心能感觉到他的犹豫。不是不想帮，而是……以他现在的状态，能不能做到？
“我需要看看阵法的具体情况。”良久，林九开口，“带我去阵眼中心。”
二、地下的秘密
吴明犹豫了：“阵眼中心在坡底最深处，阴气浓度是这里的十倍。普通人下去，待不了一刻钟就会阴气入体，轻则大病，重则……”
“我不是普通人。”林九打断他，“而且，我必须亲眼看看，才能判断该怎么解决。”
他看向沈兰心三人：“你们留在这里。下面的阴气，你们承受不住。”
“不行。”沈兰心立刻反对，“你现在的状态比我们还差，一个人下去太危险。”
阿雅也点头：“我跟你去。苗疆巫术里有对付阴气的法门，我能自保。”
王胖子挠挠头：“那我……我留在这里看家？”
“你留在这里保护吴老。”林九对王胖子说，然后看向沈兰心和阿雅，“你们两个可以跟我下去，但必须听我指挥。一旦感觉不对，立刻后退，明白吗？”
两人点头。
吴明见劝说无效，叹了口气，走到墙角，挪开几个陶罐，露出地面的一块石板。石板上有凹槽，形状正好和他拐杖顶端的僵尸獠牙吻合。
他将拐杖倒转，獠牙插入凹槽，用力一拧。
“嘎吱——”
石板向一侧滑开，露出一个向下的洞口。洞口不大，仅容一人通过，有石阶延伸向下。一股浓烈的腐臭味混合着阴冷气息涌出，所有人都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下面就是阵眼所在。”吴明说，“我在这里守着入口。记住，如果听到铜铃声，说明有僵尸突破下层封印上来了，你们必须立刻撤退！”
他从怀里掏出三个小铜铃，分给林九三人：“系在腰间。如果铜铃自动响了，说明周围阴气浓度超过安全阈值，也要立刻退。”
林九接过铜铃，率先踏上石阶。
石阶很陡，几乎是垂直向下。墙壁是粗糙的土石，上面同样画满了符咒，但很多已经模糊不清。越往下，温度越低，到后来呼吸都结出白霜。
走了大概五六十级台阶，前方出现一个平台。平台中央，矗立着七根石柱，按照北斗七星的方位排列。每根石柱上都刻着一个巨大的血色符文，符文下方插着一把刀——不是真刀，是石雕的刀，但造型和斩鬼刀一模一样。
七根石柱围成的区域中心，地面上有一个圆形的、直径约三米的洞口。洞口边缘镶嵌着一圈青铜镜，镜面朝下。从洞口往下看，深不见底，只有浓郁的、几乎实质化的黑气在翻滚。
黑气中，隐约能看到无数苍白的手臂在挥舞，听到模糊的、非人的嘶吼。
“这就是……尸坑？”沈兰心声音发颤。
林九走到洞口边缘，探头往下看。他的金色瞳孔微微亮起，看穿了黑气的遮蔽。
坑底，密密麻麻挤满了“人”。
它们都穿着民国时期的衣服，但早已破烂不堪。皮肤是青黑色的，有些地方已经腐烂露骨。眼睛是血红色的，空洞无神，但充满了疯狂的饥饿感。它们互相挤压、推搡，像罐子里的蛆虫一样蠕动。
最可怕的是数量——真的有三四百具，把坑底塞得满满当当。而且它们不是静止的，而是在不断向上爬。虽然爬一段就会滑下去，但前赴后继，永不停止。
坑壁上，刻满了发光的符文，形成一层光膜，阻止它们爬出。但光膜已经很薄了，有些地方甚至出现了裂痕。
“它们在啃食封印。”林九沉声道，“用牙齿，用指甲，一点点地啃。五十年，再坚固的封印也经不住这么耗。”
他仔细看那些僵尸，突然注意到一个细节：
“不对……这些僵尸，和普通僵尸不一样。”
阿雅也看出来了：“它们的动作……太协调了。普通僵尸是各自为战，但这些……像是有组织一样。你看，左边的在啃同一处，右边的在撞击另一处，分工明确。”
沈兰心突然想起父亲笔记本里的一句话：“陈天雄在找的不是财富，是‘钥匙’——打开某个古老封印的钥匙。”
她脱口而出：“这些僵尸……会不会是被某种力量控制的？就像陈天雄控制尸傀那样？”
林九脸色一变。
他蹲下身，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些白色粉末，撒向洞口。粉末落下，接触到黑气的瞬间，突然燃烧起来，发出幽绿色的火光。
火光中，所有人都看到了——
每一具僵尸的后颈处，都有一条细细的、几乎看不见的黑线。黑线向上延伸，穿过封印光膜，消失在坑洞上方的黑暗中。
黑线的源头，在更深处。
“是‘控尸丝’。”阿雅声音发抖，“湘西赶尸术的最高禁术，用特制的阴蚕丝插入僵尸后颈，可以远程操控。但一次控制这么多僵尸……施术者的修为得有多恐怖？”
林九站起身，看向七根石柱：“这七根柱子，不只是镇压，也是在抽取。抽取下面僵尸的阴气，通过某种方式……传输到某个地方。”
他走到一根石柱前，用手抚摸上面的符文。符文微微发烫，传来有规律的脉动——像是心跳。
“这些石柱，是‘中转站’。”林九得出结论，“有人利用这个尸坑，抽取阴气，用于其他目的。而控尸丝的存在，说明那个人还能在需要的时候，操纵这些僵尸破封而出。”
沈兰心脑子里灵光一闪：“陈天雄的瞳阵需要庞大能量……如果他在全国各地都有这样的‘能量源’……”
“那就不止落魂坡一处。”林九接话，“可能每个债务节点，每个赊刀人历史上镇压过邪祟的地方，都被他改造成了能量抽取点。”
他深吸一口气：“我们必须破坏这个传输。否则就算镇压了尸潮，阴气还是会源源不断被抽走，用于某种更大的阴谋。”
“怎么破坏？”阿雅问。
林九看向七根石柱：“这七根柱子构成一个完整的阵法，破坏任何一根，都会导致阵法失衡，尸潮立刻破封。必须同时破坏七根，或者……”
他顿了顿：“或者找到传输的终点，从源头切断。”
话音刚落，腰间铜铃突然疯狂响起！
不是林九一个人的，三个人腰间的铜铃同时炸响，尖锐的铃声在密闭空间里回荡，震得耳膜生疼。
“不好！阴气暴动！”阿雅喊道。
坑底的黑气突然沸腾起来！那些僵尸像是得到了指令，同时仰头，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数百具僵尸的吼声叠加，形成音浪，冲击着封印光膜。
光膜剧烈闪烁，裂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
更可怕的是，那些控尸丝突然绷直，黑光大盛。僵尸们的眼睛从血红变成纯黑，动作从混乱变得整齐划一。它们同时举起手臂，同时砸向光膜的同一个位置！
“轰！”
封印破碎了。
三、尸潮爆发
第一具僵尸爬出洞口。
是个中年男性，穿着破烂的长衫，半边脸已经腐烂，露出白森森的颧骨。它爬出洞口后，没有立刻攻击，而是站在那里，用纯黑的眼睛扫视四周，像是在观察环境。
接着是第二具、第三具……
僵尸如潮水般涌出，转眼间就填满了整个平台。但它们依然没有攻击，而是自动列队，分成七组，每组四五十具，分别围住一根石柱。
然后，它们开始……跪拜。
对着石柱，整整齐齐地跪下来，磕头。
每一次磕头，石柱上的血色符文就亮一分。七根石柱同时发光，光芒在空中交汇，形成一个复杂的立体符阵。
符阵中央，缓缓打开一个黑色的漩涡。
漩涡深处，传来一个声音——不是人声，是某种古老的、非人的语言，带着令人作呕的粘腻感。
“它在召唤什么……”沈兰心感到发自灵魂的战栗。
林九脸色惨白：“不是召唤……是连接。这个漩涡，是通往某个地方的‘门’。有人在门的另一端，准备接收这些僵尸和它们携带的阴气。”
他看向那些跪拜的僵尸，突然明白了：
“献祭……这些僵尸，是被选中的祭品。它们在这里被镇压五十年，积累了足够的怨气和阴气，现在成熟了，要被‘收割’了。”
漩涡开始产生吸力。
离得最近的几具僵尸被吸进去，消失在黑暗中。然后是更多的僵尸，排着队，井然有序地走向漩涡。
但就在大部分僵尸即将被吸入时，异变突生。
平台上方，传来吴明嘶哑的吼声：
“休想——！”
一根铁链从天而降，缠住了最中央的那根石柱。铁链的另一端，是吴明——他不知何时挣脱了脚上的锁链，从入口跳了下来，整个人挂在石柱上。
他胸口那个洞里的噬灵藤疯狂生长，藤蔓顺着铁链蔓延，瞬间缠满了石柱。噬灵藤开始疯狂吸收石柱里的能量，石柱的光芒立刻黯淡下来。
中央石柱一黯淡，整个符阵开始不稳定。漩涡摇晃、扭曲，吸力骤减。
僵尸们停止了跪拜，齐刷刷转头，数百双纯黑的眼睛盯住吴明。
“你们快走！”吴明朝林九三人大吼，“我拖住它们！趁现在，破坏石柱！不能让它们被传送走！”
林九咬牙：“阿雅，布‘驱阴阵’，范围越大越好！沈兰心，用朱砂在每根石柱上画破煞符！我来争取时间！”
他拔出斩灵刀——虽然灵能枯竭，但刀本身的材质对邪物有克制作用。
僵尸群动了。
它们不再整齐划一，而是恢复了僵尸的本能——疯狂的、不顾一切的攻击欲望。最前面的十几具僵尸扑向吴明，利爪和牙齿撕扯着他的身体。
吴明不躲不闪，任由它们撕咬。他的身体早已半尸化，普通的撕咬造不成致命伤。噬灵藤反而顺着伤口钻进僵尸体内，反过来吸收僵尸的阴气。
但僵尸太多了。十几具、几十具扑上来，很快把吴明淹没。噬灵藤再强，也有极限。
另一边，阿雅已经咬破十指，用血在地上快速画阵。她的血似乎有特殊效果，所过之处，阴气退散，地面浮现出淡绿色的光芒。驱阴阵的范围不断扩大，覆盖了小半个平台，被笼罩的僵尸动作明显迟缓。
沈兰心拿着朱砂——幸好她随身带了一小包——冲到最近的一根石柱前，用手指蘸着朱砂，按照林九之前教的，画最简单的破煞符。她不懂玄学，但记忆力极好，符咒的笔画分毫不差。
朱砂落在石柱上的瞬间，石柱剧烈震动，表面的血色符文开始剥落。
有效！
她立刻转向下一根。
但僵尸不会给她时间。几具僵尸突破驱阴阵的压制，朝她扑来。
“铛！”
斩灵刀挡在面前。林九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边，一刀斩断了一具僵尸的手臂。但他自己也踉跄后退，伤口崩裂，鲜血浸透道袍。
“继续画！”林九咬牙，“别管我！”
他挥刀再战。斩灵刀虽然锋利，但他体力太差，每一刀都沉重无比。更要命的是，他腰间的铜铃一直在响——阴气浓度早已超过安全阈值，他的身体正在被阴气侵蚀。
沈兰心咬牙，强迫自己专注于画符。第二根、第三根……每一笔都重如千斤，手指因为寒冷和恐惧在颤抖，但她没停。
阿雅的驱阴阵终于完成。她盘坐在阵眼中心，双手结印，口中念诵古老咒语。驱阴阵光芒大盛，绿色光幕升起，笼罩了半个平台。被笼罩的僵尸像是陷入了泥沼，动作变得极其缓慢。
但她也付出了代价——七窍开始渗血，维持这么大的阵法，对她的负担极大。
第四根、第五根……
还差两根。
但林九已经撑不住了。
一具僵尸的利爪刺穿了他的右肩——正是之前受伤的位置。剧痛让他眼前发黑，斩灵刀脱手落地。更多的僵尸扑上来，要把他撕碎。
就在这时——
“九哥！接住！”
王胖子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一道身影从天而降，不是跳下来，是直接摔下来——王胖子抱着一个陶罐，结结实实摔在平台上，罐子碎了，里面的黑色粉末撒了一地。
那些粉末一接触空气，立刻燃烧起来，散发出刺鼻的硫磺味。火焰不是红色，是幽蓝色，顺着地面蔓延，点燃了靠近的僵尸。
僵尸怕火，尤其是阳火。这些黑色粉末是吴明炼制的“阳火粉”，用雄黄、硫磺、朱砂等至阳之物炼制，专克阴邪。
王胖子爬起来，满脸是血——刚才摔下来时撞破了头，但他顾不上，从怀里又掏出两个陶罐，砸向僵尸群。
“吴老爷子给的！说关键时候用！”
火焰暂时逼退了僵尸。林九趁机捡起斩灵刀，退到沈兰心身边。
第六根石柱，符成。
只剩最后一根，也是最中央、被吴明缠住的那根。
但吴明那边，情况已经糟糕到极点。
他被几十具僵尸压在下面，身体几乎被撕烂。噬灵藤为了自保，已经缩回体内，不再吸收阴气。吴明的眼睛开始涣散，神志在消失。
他看到了林九，用最后的气力嘶吼：
“砍……砍断柱子……连我一起……”
林九握刀的手在颤抖。
沈兰心抓住他的手：“还有别的办法吗？”
林九摇头：“七煞镇尸阵，七柱一体。必须同时破坏七根柱子，才能彻底切断传输。现在六根已经被破煞符削弱，只要斩断中央那根，阵法就破了。”
他看向吴明：“但他和柱子绑在一起，噬灵藤已经和柱子融合。砍柱子，他必死。”
“我早就该死了……”吴明的声音微弱，“五十年前就该死了……动手……”
林九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神决绝。
他举起斩灵刀，刀锋对准中央石柱。
但就在这时，漩涡突然再次稳定，吸力暴增！没有被阳火困住的僵尸，齐刷刷飞向漩涡，包括压在吴明身上的那些。
吴明的身体也被吸力拉扯，眼看就要被拖进漩涡。
如果他进去，噬灵藤和石柱的联系就会被带到漩涡另一端，阵法依然完整。
千钧一发之际，吴明做出了最后的决定。
他用尽全身力气，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那是一把生锈的匕首，匕首柄上刻着一个“吴”字。
他把匕首刺进自己胸口，刺进那个噬灵藤所在的洞。
“爷爷……孙儿……来陪你了……”
匕首搅动，噬灵藤被硬生生挖了出来！
绿色的藤蔓离体的瞬间，吴明的身体开始快速腐败，皮肤变黑、干瘪，眼睛失去光芒。但他笑了，真正解脱的笑。
噬灵藤离体，和石柱的联系断了。
林九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斩灵刀全力劈下！
“咔嚓——！”
中央石柱，应声而断。
七根石柱同时崩塌，符阵溃散，漩涡剧烈扭曲，然后“砰”地炸开，消失无踪。
平台上幸存的僵尸失去了控制，陷入彻底的疯狂，互相撕咬、攻击。
但没有了阵法的加持，它们的威胁大减。阳火粉的火焰蔓延，驱阴阵的光芒照耀，加上林九、阿雅、王胖子的奋力厮杀，剩下的僵尸被一个个清除。
当最后一具僵尸倒下时，平台上已经是一片狼藉。
尸横遍地，石柱废墟，火焰燃烧。
林九拄着刀，单膝跪地，大口喘息。他的右肩伤口深可见骨，鲜血染红了半边身体。腰间的铜铃还在响，但声音已经微弱——不是阴气退了，是他快听不见了。
沈兰心冲过来扶住他：“你怎么样？”
“死不了……”林九虚弱地说，“但必须尽快离开……这里马上就要塌了……”
地面开始震动，比之前任何一次都剧烈。石柱崩塌破坏了地下的结构，这个存在了五十年的镇压空间，要崩溃了。
“吴老呢？”王胖子四处张望。
在中央石柱的废墟下，他们找到了吴明的尸体。
他已经完全变成了一具干尸，但脸上带着平静的表情。手里还握着那把生锈的匕首，匕首上沾着噬灵藤的绿色汁液。
林九对着尸体，深深一躬：
“赊刀人林九，今日收回此债。吴老，安息吧。”
他捡起那把匕首，小心收好：“这是信物。等一切结束后，我会把它带回吴氏祠堂。”
震动越来越强，头顶开始落土。
“走！”
四人互相搀扶着，冲向入口石阶。
在他们身后，整个平台塌陷，落魂坡五十年的秘密，被永远埋在了地下。
四、新的路引
爬出洞口时，外面已经是深夜——虽然时间依然错乱，但天空彻底黑了，只有血红色的月亮悬挂着，洒下诡异的光。
土屋还在，但墙壁上的符咒已经全部黯淡、剥落。吴明留下的那些陶罐，大多在震动中摔碎了。
林九瘫坐在地上，几乎虚脱。沈兰心赶紧给他处理伤口，阿雅也拿出苗药内服外敷。
王胖子清点了一下物资：“吃的还够三天，水够两天。接下来怎么办？”
林九休息片刻，从怀里掏出《债务录》。翻到落魂坡那一页，上面的文字正在变化——
“债务状态：已收回。”
“获得路引：可传送至第三节点——‘巫山鬼市’。”
“特别提示：此节点涉及‘钥匙’线索，务必谨慎。”
皮地图再次浮现，第二个节点落魂坡变成了金色，一条新的光路延伸出去，指向西南更深处。
光路的尽头，标记着第三个节点：
“巫山鬼市，七月十五，子时开市。”
旁边小字标注：
“民国二十五年，第五代赊刀人林月如赊‘斩情刀’于鬼市之主。条件：若鬼市现世害人，则需当代赊刀人封市。债主：鬼市之主。状态：未收回。”
“鬼市……”阿雅皱眉，“我听过这个地方。不是常设的市场，是只在特定时间、特定地点出现的异度空间。里面交易的都不是普通东西，有古董，有法器，也有……禁忌之物。”
沈兰心注意到“钥匙”两个字：“陈天雄在找的钥匙，会不会就在鬼市？”
“有可能。”林九看着地图，“但鬼市只在七月十五子时开市。今天……”
他算了下时间：“按照这里异常的时间流速，外面可能才过了半天。但鬼市的时间是独立的，我们必须准时赶到。”
他看向众人：“休息四个时辰，然后出发。去巫山。”
没人反对。
他们清理出一块地方，生起一小堆火——用的是吴明留下的阳火粉，这种火焰对阴气有净化作用，能让他们稍微好受些。
沈兰心守着林九，看着他苍白的睡脸，心里沉甸甸的。
这一路才走了两个节点，林九已经差点死两次。后面还有五个节点，每个节点可能都比前一个更凶险。
而他们要去的地方，是滇南苗寨，是那个据说埋藏着世界真相的“葬神谷”。
她轻轻握住林九的手，那只手冰凉。
火堆旁，阿雅在整理她的蛊虫，王胖子在磨他那把已经卷刃的消防斧。
血月当空，荒野无声。
远处，似乎传来了狼嚎——或者，是更可怕的东西的叫声。
这个世界，正在变得越来越陌生。
而他们的路，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