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工地的阴影,像墨汁一样浸透了沈清莲的生活。每次从那个地方回来,她都感觉自己的灵魂被剥去一层,留下空洞的躯壳,需要极大的意志力才能重新拼凑起日常的伪装。但她内心那片荒芜的废墟上,某种冰冷坚硬的东西,正在疯狂滋生。对环境的观察,对“工具”的留意,甚至是一些模糊的、危险的念头,都像暗流在她死寂的心湖下涌动。她依旧沉默,依旧顺从,但那双曾经盛满屈辱和泪水的眼睛里,深处开始闪烁一种近乎非人的、冷静的光泽。
这天下午,天色阴沉得厉害,乌云低垂,压得人喘不过气。放学铃声刚响,沈清莲收拾书包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一种熟悉的、令人作呕的预感攫住了她——沈寒川的车,很可能又等在外面。果然,她刚走出校门,就看到那辆黑色的轿车像蛰伏的野兽,停在不远处的街角。车窗降下一条缝,沈寒川冰冷的视线穿透人群,精准地锁定了她。
她的胃部一阵痉挛,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握紧了书包带子,指甲掐进掌心,用疼痛维持清醒,然后像被无形丝线牵引的木偶,一步步走向那辆车。拉开车门,钻进去,关门。一系列动作机械而麻木。车内弥漫的皮革味和古龙水味让她窒息。
沈寒川今天看起来异常烦躁,甚至带着一丝……不安?他没像往常那样立刻发动车子,而是透过后视镜,死死盯着她,眼神锐利得像要剥开她的皮肉,看清她脑子里的想法。
“最近……星河有没有再找你麻烦?” 他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带着审问的语气。
沈清莲的心脏猛地一缩,但脸上依旧波澜不惊,她低着头,看着自己磨损的鞋尖,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回答:“没有。”
“没有?” 沈寒川冷哼一声,显然不信,“他要是没找你,怎么前几天有人看到他在学校附近鬼鬼祟祟地东张西望?是不是你给他暗示了什么?!” 他的语气陡然变得严厉,带着怀疑和怒气。
沈清莲的心沉了下去。星河……他还在找她?这个认知像一根针,刺破了她层层包裹的冰冷外壳,带来一丝微弱的、却尖锐的痛楚。但她立刻将这丝情绪死死压住。不能连累他!绝对不行!
“我没有。” 她重复道,声音依旧平淡,不带任何情绪,“我躲着他。”
沈寒川盯着她看了几秒,似乎在判断她话的真伪。沈清莲强迫自己保持绝对的静止,连呼吸都放轻了,不泄露一丝一毫内心的波动。她不能让他察觉到星河的任何关注,那只会给星河带来灾难。
也许是沈清莲的麻木和顺从暂时麻痹了他,沈寒川收回了审视的目光,但烦躁感并未消失。他猛地发动车子,引擎发出低沉的咆哮,车子汇入车流。一路上,他开得很快,很冲,不时暴躁地按着喇叭,嘴里低声咒骂着拥堵的交通。这种失控的情绪外露,与他平时那种阴沉的掌控感很不相同。
沈清莲默默地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心中那种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今天的沈寒川,像一颗随时会爆炸的炸弹。
车子再次驶向那片熟悉的、荒凉的城西区域,最终停在了那个象征着噩梦的废弃工地外围。天色比来时更加昏暗,乌云翻滚,雷声在远方隐隐轰鸣,一场暴雨即将来临。废弃的楼群在惨淡的天光下,像一片巨大的、沉默的墓碑。
沈寒川率先下车,用力甩上车门,发出“砰”的一声巨响。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命令她跟上,而是站在原地,点了一支烟,狠狠地吸着,烟雾缭绕中,他的侧脸显得格外狰狞。
沈清莲默默地下车,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低垂着眼。空气中的低气压和沈寒川身上散发出的危险气息,让她全身的神经都绷紧了。
“过来。” 沈寒川吐出一口烟圈,声音低沉而危险。
沈清莲挪动脚步,走近了一些。
突然,沈寒川猛地转过身,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沈清莲疼得倒吸一口冷气,却咬紧牙关没有出声。
“沈清莲,我最后警告你一次!” 沈寒川的脸逼近她,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混合着疯狂和一种……被侵犯领地的暴怒,“离我儿子远点!听到没有?!他是要考名牌大学,有大好前程的人!不是你这种下贱货色能碰的!你要是再敢勾引他,再让他对你念念不忘……”
他顿了顿,另一只手猛地掏出手机,熟练地解锁,飞快地划动几下,然后将屏幕几乎怼到沈清莲的脸上!
屏幕上,赫然是那天晚上在这废墟里,他强行拍下的、沈清莲最不堪入目的照片!苍白的皮肤,屈辱的姿势,清晰得刺眼!
“……我就把这些照片,发到你们学校每一个班级群!发到网上!让所有人都看看,你沈清莲是个什么烂货!让你身败名裂!永世不得超生!” 他几乎是咆哮着,唾沫星子都溅到了沈清莲脸上,“还有星河!我会告诉他,是你这个贱人不要脸地勾引他!我会让他看清你的真面目!让他恶心你!厌恶你!我会毁了他的前途!让你们两个,一起下地狱!”
轰隆——!
天际炸响一声惊雷,惨白的闪电划破乌云,瞬间照亮了沈寒川那张因极度愤怒和扭曲而变形脸,也照亮了沈清莲骤然收缩的瞳孔!
威胁她,侮辱她,甚至伤害她,她似乎都已经麻木地承受了。但是……威胁要毁了星河?要把那些肮脏的照片给星河看?要让他……恶心她,厌恶她?
最后一个假设,像一把烧红的匕首,以摧枯拉朽之势,彻底刺穿了她用麻木和冰冷筑起的所有防线!虽然她早已决定远离星河,虽然她知道他们之间隔着血海深仇,绝无可能,但……“被星河厌恶”这个画面,这个由沈寒川亲手制造的画面,带来的痛苦,竟然超过了之前所有凌辱的总和!
那一瞬间,巨大的恐慌和尖锐的心痛,像海啸般将她淹没!她甚至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
沈寒川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这细微的反应!他像是终于找到了最能刺痛她的弱点,脸上露出了残忍而满意的笑容:“怎么?怕了?终于知道怕了?我告诉你,沈清莲,星河是我的儿子!谁想毁了他,我就先毁了她!包括你!你要是再敢动什么歪心思,我让你们俩一起完蛋!”
他的咆哮声在空旷的工地上回荡,被风声和雷声吞没。沈清莲死死地低着头,长发遮住了她的脸。在外人看来,她像是在恐惧中瑟瑟发抖。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那剧烈的颤抖,不仅仅是恐惧。更是因为……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刺骨的杀意,正像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她心中最后的堤坝!淹没了最后一丝犹豫,最后一点对这个世界可能存在的、微弱的幻想!
原来……不仅仅是她。这个恶魔,连星河也不会放过。他会用最肮脏的手段,毁掉星河心中可能残存的美好,毁掉他的前途,毁掉他的人生!只因为星河……关心过她?只因为星河是他的儿子,是他不容侵犯的“财产”?
疯了!这个人彻底疯了!他就像一颗毒瘤,会不断扩散,腐蚀掉所有靠近的人!忍耐和退缩,换来的只有更彻底的毁灭!不仅是对她,也是对她在这黑暗人生中,唯一感受到过的一丝、或许不该存在却真实存在过的……微弱光芒。
不能……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沈清莲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雨水开始滴落,冰冷的雨点打在她的脸上,混合着……或许早已干涸的泪痕?不,没有泪。她的眼睛在雨水中显得异常清澈,也异常冰冷。那里面,所有的恐惧、痛苦、挣扎,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以及在那平静之下,汹涌的、足以吞噬一切的黑暗浪潮。
她看着沈寒川那张疯狂而得意的脸,嘴角,极其细微地、扭曲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形成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没有任何温度的弧度。
“我知道了。”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没有一丝波澜,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我不会再见他。不会连累他。”
她的反应,这种过于迅速的、彻底的“顺从”,反而让沈寒川愣了一下。他预期的挣扎、哭求都没有出现。但他很快将这归咎于自己威胁的有效性。他满意地哼了一声,松开了捏着她手腕的手,仿佛扔掉一件垃圾。
“最好记住你的话!” 他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转身大步走向车子,“滚回去吧!记住今天的警告!”
沈清莲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任由越来越大的雨水冲刷着她的身体。她看着沈寒川的车灯亮起,引擎轰鸣,消失在雨幕和夜色深处。
天地间,只剩下瓢泼大雨和震耳欲聋的雷声。
沈清莲缓缓抬起刚才被沈寒川攥过的手腕,那里已经一片青紫。但她感觉不到疼痛。雨水顺着她的头发、脸颊流淌,冰冷刺骨,却让她异常清醒。
最后一丝软肋,也被沈寒川亲手斩断了。他不仅将她推入地狱,还试图将她心中可能残存的、最后一点干净的念想也彻底玷污、摧毁。
很好。
这样,就再也没有什么可犹豫的了。
她转过身,面向那片在暴雨中更显阴森恐怖的废弃工地。目光穿透雨幕,精准地投向那个角落——那堆灰色的生石灰,和那个不断被雨水注入、逐渐扩大的积水坑。
眼神,冰冷,坚定,再无波澜。
暴雨如注,仿佛要洗净世间的污秽,也仿佛……在为一场即将到来的、彻底的毁灭,奏响激昂的序曲。沈清莲站在雨里,像一尊即将执行审判的、冰冷的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