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右相......右相怕是不行了。”
杨国忠此话让李隆基心下微微一紧。
虽其早已有了某种预期，但骤听此讯，还是有些悲从中来。
他轻叹一声，缓缓来到堂外露台，远眺向平康坊方向，神色复杂。
“拟旨，追赠李卿太尉、扬州大都督，等丧报过来，就发出去吧。”
左右躬身应是。
可闻听此言的杨国忠却是脸上厉色一闪，就要上前进言，可有人比他先了一步。
“圣人！儿有罪！”
噗通~~
还裸着身子的安禄山再次双膝跪倒在青石板上。
李隆基转过身，面带疑惑。
“爱卿何罪之有啊？”
杨国忠暗自撮了个牙花子。
那大胖子也忒快！
“儿.......儿与右.......那奸相有私！”
有私？
众人面面相觑，韦见素听了差点把胡子揪掉。
李隆基一脸古怪，沉声问道：“汝可知在说什么？”
“儿知道！儿知道！李林甫那贼子年年送好多宝钱给我，让儿听他的话！”
众人恍然。
刚才还以为二人有染。
形销骨立的李林甫跟痴肥的安禄山。
那画面简直不敢看。
“竟有此事！？”
李隆基脸上怒色一闪：“还有什么？快说！”
“没......没了！”
安禄山小声道：“可那些宝钱儿不敢花，全都......全都存了起来，这次来长安，拉了十几船，都献给阿耶阿娘！”
李隆基面色霁，转头看向杨国忠：“他此言可属实？”
“数目对得上，且那些官船吃水比一般粮船还要深，若要确认还需派人查验。”
“不用了。”
圣人摆摆手。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他相信对方也没这个胆子哄骗自己。
此次召安禄山入京，本就是杨国忠撺掇的。
从范阳来的官船别说靠岸长安，可能刚进京兆就被杨国忠摸了个底儿朝天。
“混账！你这逆子！是不是觉得要东窗事发了，才向朕坦白？”
李隆基冷声道：“不怕杀头吗？”
安禄山连忙滑跪上前，哭泣磕头：“儿不敢啊！儿怕啊！奸相权势滔天，我哪敢不从？”
“笑话！你堂堂三镇节度怕他何来？”
“王忠嗣我都打不过，节度使安能对抗朝廷？！”
李隆基怔了怔，竟然失语当场。
他想起了王海宾。
有些后悔当年的决定。
事实证明朝廷中枢对边镇节度的掌控力还是非常强大。
有时候是不是自己猜疑过头了？
三镇也好，四镇也罢，甚至是燕北九管，麾下控弦士数十万，不一样老老实实，被朝廷玩弄于鼓掌？
不光如此，还要冲锋陷阵为大唐开疆扩土。
“圣人！李林甫有谋反之意！”
杨国忠朗声高喝，俯身下拜。
李隆基眉头轻皱，呵斥道：“你又来掺和什么？”
“李林甫不光结交边帅排除异己，当年王忠嗣迟迟不发兵石堡，也是因为中枢克扣粮草军需，下令暂缓转运，掐断宝钱供应，让陇右等镇无兵无甲，这才延误战事！”
杨国忠从怀中掏出一份奏疏：“臣有此贼罪证呈上！”
圣人心中一痛：“竟有此事！？”
他拿过扎册，一目十行看过。
“李贼误我！训儿~~你........当初为何不自辩？！”
李隆基捶胸顿足，如丧考妣。
安禄山趴在地上不吭声，只一双小眼滴溜溜乱转。
杨国忠则是心中不屑至极。
当初王忠嗣连连喊冤，连告李林甫图谋不轨，安禄山有意谋反。
可你这位干爹听了吗？
一句“欲奉太子”就挑动了敏感神经，不问青红皂白就将其打落尘埃。
现在倒装模作样起来。
“李贼欲奉寿王，仿伊尹霍光故事！请圣人明断！”
杨国忠再追加一记。
“贼子敢尔！？”
李隆基这下是彻底出离愤怒了。
他好不容易把李亨的党羽全都剪除干净，将其对自己的威胁降到最低。
如何还能接受再起来一个儿子？
“你可明白你在说什么？”
他暂时压抑心中震怒，转头死死盯住杨国忠。
“臣知晓！！吾杨氏虽与寿王有姻亲关系，但大义当前，微臣不敢隐瞒！”
在场众人心中无不鄙夷。
士族与皇家之间联姻非常频繁，各大门阀之间也常常以此来形成利益共同体，关陇勋贵集团因此才成了石榴籽般，紧紧靠拢在一起。
虽然大难临头各自飞也实属平常。
可像杨国忠这样，主动把亲家往火坑里推的先例可是少之又少。
如此行为要是做出来，几乎就要自绝于士族圈子里了。
连嫁闺女都拴不住同盟关系，那谁以后还能相信你啊？
可人家杨大将军就是干了！
“不光如此！”
杨国忠继续道：“李贼对各路边帅都有收买，若不从其意的，便传统监军使作为辖制，其黑手甚至都已伸到我们禁军之中！”
“够了！！”
李隆基一脚将杨国忠踢翻在地。
若是其再不闭嘴，皇家裆下的遮羞布都要扯掉了。
李林甫就算再大逆不道，他也是宗室。
呼~呼~呼~
圣人胸膛起伏不定，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来。
“追封撤回，着金吾卫封锁其平康坊宅邸，好好彻查！！”
他抬头望向韦见素：“此事韦卿来办。”
“臣遵旨。”
李隆基又道：“安庆绪的案子赶快结了，专心审理此案！”
韦见素躬身领旨。
跪在地上的安禄山再次把头磕得邦邦响 ：“谢圣人！谢圣人！俺来世给您当牛做马.......”
杨国忠撇撇嘴。
没想到让这胖子如此轻易蒙混过关了。
“行了！”
李隆基有些无力地摆了摆手：“朕累了，你们都下去吧。”
说着，他就要回内宫将歇，可余光却突然瞟到了堂内案上堆叠成山的奏疏。
这才多久功夫，又比刚才高出一半。
他止住身形，然后看向旁边刚刚大义灭亲的杨国忠：“燕北封赏之事，你怎么看？”
巨大的喜悦瞬间涌上心头。
杨大将军连忙掏出怀中奏疏呈上。
这是他结合李林甫给出地遗策，再加上自己的想法糅合而成，刚才其在回程的车驾上仓促写成，墨迹才刚刚干透。
事先竟有准备？
这倒是让李隆基刮目相看。
“永镇河中？”
圣人嘴角微微翘起：“有点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