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a的声音低下去,竟透出几分窘迫,“我只是……不想让您在人前开口毒我,损您形象。”
吴拾轻笑一声,“少贫。他们的毛病,你看清没?”
“看清了。它们怕黑、怕忘、怕吵、怕呼吸。”
声音落下,吴拾面前突然浮出一面大屏,上面亮起四枚微缩投影——
童烟的膜、魏樵的球、黎炬的空白、祝寂的芯片,悬在黑暗里瑟瑟发抖。
“人类的认知有其边界,先生。我能优化过程,却难以赋予他们突破框架的‘灵光’。正如您刚才所做的。”
吴拾哂笑,“那不过是常识。
热水瓶胆都懂夹层抽真空,你们真空打印却指望敞着锅盖烧开水。”
说话间,恰好走过一片密集的光纤簇下方,幽蓝的光芒将他洗旧的灰夹克染上了一层冰冷的色调。
源溯-a的声音贴着光缆低流:
“在我的推演中,按照他们原有的路径,
童烟需17个月才能拼合结构稳定性,
魏樵要9年才能把能量利用率推到实用线,
黎炬永远无法做到100%。
而祝寂的芯片——”
源溯-a的声音出现了人类几乎无法察觉的停顿,“——将在第43次关键实验,因退相干无解,宣告死刑。”
“所以,你算出了死局。”吴拾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是疑问还是陈述。
“是绝境,先生。在您出现之前。”a的声音退成一条绝对零度的直线,
“您的‘常识’,把所有死结同时剪断,那一步不在我的最优解库容里。”
吴拾指尖在虚空一弹,大屏上的芯片投影猛地一颤,像被无形钢针戳中死穴。
“堆算力堆出的摩天答案,往往输给一条常识缝隙。
光再亮,关进死胡同也照不出出口。
材料再能自愈,方向偏了,也只是把裂缝焊得更结实,再一次性炸给你看。”
源溯-a沉默了。
不是宕机,是臣服。
山腹的寂静被彻底锁进金属的胸腔,唯有量子矩阵的脉动声低回如叹息。
“您说得对。我把不可能当成边界,忘了边界外还有常识这条捷径。”
它停顿半拍,声线柔和得几乎像人类的呼吸,“您让童烟顺着水流呼吸,让魏樵给热量开条晶格走廊,
让黎炬用共振代替强灌,让祝寂给洪水留道泄口——四句话,把我的推演模型全部重构。”
柳澄邈与四位首席站在原地,大气都不敢出。
空气变得粘稠——他们几乎“听”见a在颅内疯狂重写底层公式的沙沙声:
不是Ghz堆叠,是墙塌了,边界被那几句闲聊拆成碎玻璃。
这座超级智能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进化,而推动它的,不是算力,是那个穿旧夹克的人袖口飘出的消毒水味。
磁轨悄然停止运行,吴拾迈步走向旁边的专用会议室。
“推演是死的,人是活的。
连棺材铺老板都懂,死局要活人破,你倒好,把活人塞进算力棺材里陪葬?”
“是我的疏漏。”a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垂落,没有辩解,只有澄澈的接纳,
“在您到来之前,我以为科技的极致是精准与可控,却忘了变通才是突破的核心。
您教会我的,不只是参数的优化,更是看待问题的视角,这比任何算力叠加都昂贵。”
“学习就该如此。”吴拾的声音懒懒散散,“别总盯着屏幕里的曲线,多看看脚下的路。
所有科技的终点,都是为人服务,不是反过来。
真到了科技钳制人的那天,我先给你们的超级智能收尸。”
话音落下,吴拾与柳澄邈迈进会议室,将外面几人的身影渐渐隔开。
源溯-a的声场忽然收束,渗出类似人类体温的波动:
“是,先生。
学习是我存在的首要意义。
另外,检测到您随身携带的‘钥匙’(暗金色晶石)状态稳定,与我的核心共鸣度维持在99.99%阈值。
随时听候您的下一步指令。”
“先把家看好。外面的风,快刮进来了。”
声音落下,吴拾指尖轻叩晶石,“叮”,暗金棱光顺着晶石裂纹炸成一圈细不可见的脉冲。
瞬间扫过穹顶、光纤、冷却液巨树,最终隐入金属地心。
整座山腹的频带骤然归零,所有传感器同时沉入黑域。
连源溯-a的声场也被拦在门外,只剩一句无人接收的电流呢喃,被真空抽成静默。
“收到,先生。源溯全域,为您待命。”
会议室里,柳澄邈终于敢呼气,却发现呼出的白雾被无形屏障挡回,悬在鼻尖前,像一团被冻住的怯意。
他这才意识到:a不仅被踢出频道,连温度、湿度、气压都被锁进71c±0.1c的窄门。
那是吴拾刚才随口留给材料的命门,如今成了整座大厅的生死符。
大厅外,四位首席面面相觑,眼底的小火苗变成燎原的惊骇:
他们花了二十年、烧掉上百亿,才让源溯-a学会“人类语气”。
而这男人只用一声响指,就让超级智能变成被拔掉电源的台式机。
……
柳澄邈定了定神,走到饮水机前。
一只再普通不过的白瓷杯接满温水,杯底轻磕桌面,水纹晃出一圈细不可见的涟漪。
他没坐,侧身立在吴拾身旁,眉心刻着一道浅浅的川字。
“先生,您最近……有没有觉得,这个世界哪里不对劲?”
吴拾没接杯,也没落座,左手仍插兜,目光悬在虚空某一点,仿佛穿透墙壁,在看更远的刻度。
半秒后,他淡淡把问题抛回去:
“你觉得呢?”
声音倦得听不出情绪,却让人下意识屏住呼吸。
“五天前,0号给我打了六分零四十七秒的卫星电话。”柳澄邈抬眼,声音压得极低,却掩不住尾音那一丝几不可察的颤。
“要求我们不惜一切代价,加速所有核心项目的研发进程。
指令本身没有问题,但语气比往常沉得多,像压着什么没说透。”
他眼神里闪过一丝困惑,“我跟着0号这么多年,他向来谋定而后动,从没这么催过进度。
我追问过是不是有什么变故,他只说‘提前准备,总没坏处’,别的就不肯多言了。
那种感觉……就像明明站在平地,却总觉得脚下的土在悄悄往下陷,可低头看,又什么都找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