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更天的烛火终于熄了。
萧玄站起身,把水战图卷好塞进贴身暗袋。桌上的银针已经拔下,血迹干在帛面一角,像一粒红点。他没再看那幅图,转身推开房门。
守在外面的亲卫立刻上前。他只说了一个字:“走。”
半个时辰内,神机营副将带着三队火器兵在城外集结完毕。马车装着拆解后的雷鸣炮,表面盖着粮草麻布。没人说话,只有铁轮压过青石板的声音。
出发前他传令张远山:若天亮前无圣旨调兵,便按旧令出征。这是他们早年定下的暗号,一旦启用,意味着朝廷已不可信。
他翻身上马,朝着北境疾驰。天边刚泛白时,一只信鸽落在他肩头。取下竹筒展开,是郭靖的笔迹:黑石岭遇敌,厉无涯现身。
他看完直接把纸条嚼碎咽下,勒马转向东北方向。队伍立即改道,全速前进。
三个时辰后,前锋探子回报:魔教残部联合北狄溃军共五千人,昨夜突袭云州外围三营,烧毁粮仓两座,守军死伤三百。敌军未退,盘踞黑石岭高地,似有后续动作。
萧玄下令扎营十里外,亲自带十名斥候潜至战场边缘。远处山坡上插着黑色幡旗,隐约可见蛊虫爬行的痕迹。风里带着腐臭味,那是毒王谷特有的气息。
他认得这味道。
当年苏挽月第一次给他看体内寒毒样本时,就是这种气味。厉无涯练的蛊,从来不只是杀人,而是折磨。
“殿下,郭大侠已在阵前。”一名斥候低声说。
他举起望远镜。岭下空地上,一道灰影正与数人交手。掌风扫过,三人倒飞出去。那人一身粗布衣,右臂微垂,但脚步稳如磐石。
是郭靖。
对方阵中走出一人,披着绿鳞长袍,脸上覆着半透明面具,露出嘴角扭曲的笑容。他抬手一挥,五名被控的士兵突然转身,用刀砍向自己同僚。
郭靖闪身而入,一掌拍开其中两人,左手抓住第三人手腕用力一拧,骨头断裂声清晰可闻。但他无法同时应付全部敌人。
神机营炮队已就位,炮口对准高地两侧。副将跑来请示是否开火。
“不开。”萧玄说,“瞄准两侧山壁,封锁退路。我要活的。”
副将领命而去。
片刻后,两声巨响震破山谷。炮弹击中山体,碎石滚落,切断敌军左右通道。烟尘中,厉无涯抬头看向坡上,正好与萧玄目光相接。
他笑了,手指一动,又有三名傀儡冲向郭靖。
郭靖低吼一声,双掌合十猛然推出。气浪炸开,六名敌人齐齐后退。他趁机跃起,一脚踢中厉无涯胸口。面具碎裂,露出一张灰败的脸。
“五年不见。”郭靖喘着气,“你还是这么脏。”
厉无涯咳出一口黑血,却笑得更狠。“你们……一个都别想活着回去。”
他说完双手往地上一按。地面微微震动,数十条细小的黑线从泥土中钻出,缠上附近尸体的手脚。
萧玄立刻举旗示意炮队准备第二轮射击。
“只打地面!逼他移动!”
炮弹再次轰出,在敌阵前方炸出一道火墙。爆炸气流将那些黑线尽数烧断。厉无涯被迫后退,身形一顿。
郭靖抓住机会,欺身而上,左掌切向其咽喉,右手扣住肩膀猛力一扯。关节脱臼声响起,厉无涯闷哼一声跪倒在地。
周围残敌欲冲上前,萧玄挥手,炮口齐转,对准人群中心。
“再进一步,下一炮就不是警告。”
敌军停下脚步。
郭靖反手将厉无涯按在地上,膝盖压住后腰。他从怀里掏出一条铁链,迅速锁住对方双手。
“抓到了。”他对坡上喊。
萧玄这才走下高台。走到近前时,发现厉无涯嘴角溢出黑血,呼吸急促,身体开始抽搐。
“他在自毁经脉。”郭靖说。
萧玄蹲下,伸手探其脖颈。脉搏紊乱,毒素正在快速扩散。这不是普通中毒,是某种蛊术反噬。
“拿温水来。”他说,“还有干净布巾。”
亲卫端来热水。他亲手拧干毛巾,擦去厉无涯脸上的血污。然后解开其外袍,查看胸前纹路。那些青黑色的线条正缓缓流动,像活物一般往心脏聚集。
“他还不能死。”萧玄说,“派人快马回京,请苏挽月即刻赶来。就说……她知道是什么病。”
亲卫领命而去。
他让人抬来一辆封闭囚车,去掉所有铁镣,铺上厚毯。又命人熬了一碗参汤,掰开厉无涯的嘴灌进去。
“你想死?”他盯着昏迷的人,“没那么容易。你哥哥死在我手里,你也该知道——我不杀人,只炼人。”
郭靖站在一旁,右臂淤青处已敷上药膏。他看着萧玄处理俘虏,没有多问。
“接下来怎么办?”他问。
“先清剿残敌。”萧玄说,“把投降的集中关押,挨个检查有没有中蛊。尸体全部焚烧,不准掩埋。”
“是。”
“另外,让工兵搜查战场,找有没有可疑容器或粉末。特别是绿色或紫色的药渣。”
“明白。”
郭靖转身去安排。萧玄留在囚车旁,盯着厉无涯起伏的胸口。他知道这个人不会轻易开口,但他也不急。
只要人活着,就有办法。
太阳升到头顶时,第一批俘虏被押送过来。经过检查,其中有七人皮肤下有细微蠕动感,确认为中蛊者。其余人暂时无碍,但需隔离观察。
他下令设立临时医帐,由随军工医值守,每日记录症状变化。
下午申时,前线传来消息:残余敌军已被驱散,缴获一批武器和文书。其中一份密令写着“待主事者信号,再启第二波攻势”。
他把密令收好,放进怀里。
傍晚,郭靖回来复命。他坐在囚车外一块石头上,接过亲卫递来的干粮咬了一口。
“厉无涯什么时候能醒?”他问。
“最快今晚,最迟明早。”萧玄说,“等苏挽月到了,才有把握让他开口。”
郭靖点头。“我守着。万一他夜里发作,我能挡一下。”
“你去休息。”萧玄说,“我已经安排两队精锐轮流看守。你明天还有任务。”
“什么任务?”
“带轻骑巡山。”萧玄指着地图,“黑石岭背后还有一条小路,直通幽州边境。我怀疑这次袭击只是试探,真正的目标还没出现。”
郭靖放下干粮,凑近看图。
“你是说……他们还想再来?”
“不是‘想’。”萧玄说,“是一定会来。厉无涯亲自出马,不可能只为烧几座粮仓。他背后有人指使,而且是个不怕死的人。”
郭靖沉默片刻。“你觉得是谁?”
萧玄没回答。他看向北方,那里是京城的方向。
他知道答案,但现在不能说。
夜深了,营地燃起篝火。他回到主营帐,摊开地图研究地形。火光映在脸上,眉间朱砂痣微微发烫。
帐外传来脚步声。郭靖走进来,手里拿着一块布包。
“这是从厉无涯身上搜到的。”他说,“藏在内衬里。”
萧玄接过打开。里面是一小片干枯的藤蔓,颜色赤红,边缘卷曲。
他瞳孔一缩。
这不是普通的植物。
这是赤阳藤的幼枝。生长条件极为苛刻,只能在高温地脉区域存活。
而这种地方,整个大梁境内不超过五个。
他慢慢把藤枝放进一个小瓷瓶,盖紧。
然后他提起笔,在地图上圈出一座孤岛。那是海外唯一的鼎形地貌,潮汐通道狭窄,易守难攻。
郭靖看见那个标记。
“这地方……我们没去过吧?”
萧玄吹干墨迹,合上地图。
“现在还不需要你去。”他说,“但很快就会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