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玄的手掌还在渗血，伤口不深，但一直没包扎。他低头看着血从指缝间滴下，在石头上留下几点暗红。队伍已经准备重新出发，马车轮子发出吱呀声。
前方林子里传来脚步声。
一个少年从岔路走出来。穿着青色粗布衣，肩上背个药篓，手里拄着竹杖。他看见商队众人还拿着刀，立刻停下，双手举高，示意自己没有武器。
赵管事站在车旁，手按在刀柄上，大声问：“谁？干什么的？”
少年开口，声音清亮，带点南方口音：“我是医仙谷外门弟子，叫林小七。刚才路过，看到地上有打斗痕迹，怕有人受伤，过来看看。”
赵管事不信，盯着他腰间的木牌。那上面刻着“医”字，纹路清晰，不是伪造。
萧玄走上前，目光落在少年药篓里。几株草药还带着泥土，其中一株是金线莲，只在深山阴湿处生长。他点点头，对赵管事说：“他说的是实话。”
赵管事还是防备：“我们没人重伤，你走吧。”
林小七没动。他的视线移到萧玄手上，眉头皱了一下：“你的伤要处理，不然会化脓。”
萧玄没说话。林小七从药篓拿出一个小布包，打开是些干草和粉末。“这是止血散，能防感染。”他往前一步，又停住，等萧玄回应。
萧玄抬起手，让开一点位置。林小七立刻上前，动作熟练地清理伤口，撒药粉，再用干净布条包扎好。整个过程很快，手法干净利落。
“你是真懂医术。”赵管事语气松了些。
林小七笑了笑：“我在医仙谷三年了，采药、制药都做过。”
萧玄问他：“你一个人在这条路上走？这地方刚出过两起劫案。”
“我知道。”林小七点头，“所以我才担心有人受伤。这条路最近不太平，听说北狄人在收硝石，可能有人盯上了运输队。”
赵管事脸色一变。他看向萧玄，眼神有些紧张。
萧玄没表露情绪，只问林小七：“你知道硝石有什么用？”
“炼火药。”林小七答得干脆，“我也听师父讲过。不过现在官府管得严，私运会被抓。”
萧玄看了他一眼。这少年年纪不大，但见识不浅。
林小七忽然说：“我能跟你们走一段吗？前面山路更险，万一有人中毒或受伤，我至少能帮上忙。”
赵管事马上反对：“不行！谁知道你是不是探子？医仙谷的人怎么会一个人跑这么远？”
林小七不急，从怀里掏出一块玉牌：“这是外门弟子通行令，每月要回谷交一次采药记录。我可以给你们看登记簿，上面有我名字。”
赵管事不懂这些规矩，还是摇头。
萧玄说：“让他跟着吧。”
“你信他？”赵管事压低声音。
“他刚才给我用药，没加别的东西。如果是敌人，机会很多。”
赵管事想想，终于点头：“可以走，但不准靠近主车，不准碰货物。”
林小七答应下来。
队伍继续前进。林小七被安排在中间位置，和几个伙计走在一起。他时不时抬头看前面的萧玄。
走了一段路，林小七主动走到萧玄身边。
“你说我刚才用药没问题？”他问。
萧玄点头。
“那我考考你。”林小七眼神认真起来，“岭南有种瘴病，发热厉害，但不出汗，脉浮紧，舌苔黑。该怎么治？”
萧玄直接回答：“麻黄附子细辛汤加减。先解表寒，再清内热。”
林小七眼睛一亮。
他又问：“如果有人吃了乌头中毒，嘴唇发麻，四肢僵硬，呼吸弱，现在没有犀角，怎么救？”
“鲜芦根榨汁喝，再用甘草绿豆汤催吐，同时灸百会穴。”
林小七呼吸快了些。
第三问来了：“尸毒入体，皮肤青紫溃烂，神志不清，能不能用金针封穴？”
萧玄摇头：“不能。尸毒遇金属会扩散更快。应该先烧艾草熏身，再用雄黄酒擦体，等毒性减弱才能施针。”
林小七站住不动了。
他盯着萧玄，半天说不出话。
“你不是普通采药人。”他低声说，“你会的东西，比我师父教的还准。”
萧玄没否认，也没承认。
“那你为什么说自己叫陈七？”
“行走江湖，用真名不方便。”
林小七忽然笑了：“我不管你是谁。你能答出这三个问题，就值得我跟着学。”
他转身对后面喊：“老张！把你的旧伤给我看看！我今天学到新法子了！”
那个叫老张的伙计卷起袖子，手臂上有道箭疤，一直没愈合。林小七蹲下，拿出银针和一小瓶药油，开始处理。
萧玄走在前面，听见身后传来说话声。
“你这伤是旧箭创，当时没清干净，所以反复发作。我现在给你刺几针，再涂药，三天就能结痂。”
“真的？之前好几个大夫都说治不好。”
“那是他们不懂配伍。”
萧玄嘴角动了一下。
他没回头，但脚步放慢了些。
队伍翻过一座山梁，进入一片稀疏林地。太阳升到头顶，光线穿过树叶照在地上。
这时，远处山崖的一棵松树后，站着一个女子。
她穿着杏黄色裙子，披帛是月白色的。左手紧紧抓着药囊，右手手指掐进掌心。
她看着山下的队伍，看着那个背着竹篓的男人。
他正和一个年轻弟子说话，神情平静，偶尔点头。
女子闭上眼，额头冒出冷汗。她从药囊取出一颗丹药放进嘴里，却没有吞下，只是含着。
她知道这不是九转还魂丹。
她舍不得用。
寒毒又开始发作，但她强行压住。身体微微发抖，她靠在树干上支撑自己。
她看着萧玄的背影，嘴唇动了动。
“你没事……就好。”
她没有下去相认。她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躲她，也不知道他知不知道她来过。
她只知道，他现在安全，而且身边有了医者。
那就够了。
她转身，沿着山脊往侧面走。始终保持半里距离，远远跟着队伍的方向。
山风把她的话吹散了。
“我还能护你一段路。”
队伍继续前行。
林小七处理完老张的伤，追上萧玄。
“你懂这么多，是不是也学过医仙谷的典籍？”他问。
“看过一些。”
“那你一定知道苏挽月师姐吧？她是谷主亲传弟子，医术比我高太多。上次她路过这里，还打听一个人。”
萧玄脚步顿了一下。
“谁？”
“她说找‘玄机子’。说这个人懂药理，会使剑，胸前有块玉佩。你还知道她留了话吗？”
萧玄抬头。
“什么话？”
“银针已出，寒毒将发，速归谷中。”
林小七没注意到萧玄的眼神变了。
“她说这话时脸色很差，像是生病了。我还以为她遇到麻烦，想帮忙，但她不肯多说，第二天就走了。”
萧玄沉默。
他把手伸进袖子，摸到那根银针。
原来她来过。
不止一次。
林小七还在说：“苏师姐很少离开医仙谷。这次出来这么久，肯定有大事。你说会不会是有人中毒，只有她能救？”
萧玄没回答。
他抬头看前方山路。
青州还没到。
但他已经知道，有人在跟着这支队伍。
不是敌人。
是她。
赵管事走过来：“前面有条河，过桥就得排队。咱们得加快点，不然今晚到不了驿站。”
萧玄点头：“通知大家，保持队形，别散开。”
林小七问：“我能走你旁边吗？我还有问题想问。”
“问吧。”
“如果一个人长期服药压制寒毒，但最近药效变弱，是不是该换方子？”
萧玄看他一眼。
“先查病因。是毒变了，还是身体虚了。不能随便换药。”
“要是找不到原来的药呢？”
“那就想办法做出来。”
林小七低下头：“我有个朋友，就是这样。她一直在等一个人给她送药。”
萧玄没说话。
队伍走过一段陡坡，进入平地。前方能看到一条石桥，桥边已有几支商队在等。
萧玄走在最后面。
他忽然停下。
右手慢慢握紧剑柄。
剑柄上有血，是他手掌渗出来的。布条已经被染红一块。
他低头看着手。
血还在往外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