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苏家彻底决裂,如同卸下了背负多年的沉重枷锁,苏浅宁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却也伴随着更深沉的孤寂。
她将全部精力投入到水泥督造司与名下各项产业的扩张中,用忙碌填充着每一个日夜,仿佛唯有如此,才能不去细想那血缘牵绊断裂后,心底深处一丝难以言喻的空落。
然而,京城的漩涡从未停止转动,危险更不会因个人的悲欢而有片刻停歇。
夜已深,苏浅宁仍在听风楼顶层的书房内,对着一幅刚刚绘好的、标注着“王爷”及其党羽关系网的巨大图纸凝神思索。
烛火摇曳,映照着她沉静的侧脸。幕后元凶王爷只是圈禁,其党羽仍在暗中活动,如同潜伏的毒蛇,随时可能暴起伤人。
而夜景洐近日似乎也在秘密调查着什么,行踪愈发诡秘,连云裳内造那么轰动都没来恭贺她一声。
突然,窗外传来一阵极其急促、却刻意压低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最终在听风楼后门戛然而止。
紧接着,是楼梯上传来沉重而凌乱的脚步声,伴随着压抑的喘息和浓重的血腥气!
苏浅宁心中猛地一紧,霍然起身。
书房门被猛地撞开,影七出现在门口,他浑身浴血,脸上混杂着血污与极度的恐慌,怀中横抱着一人,正是夜景洐!
“怎么回事!他...这么厉害怎么受的伤!”
此时的夜景洐,双目紧闭,脸色惨白如纸,唇上毫无血色,胸前的玄色衣袍被大片暗红的血迹浸透,那血迹仍在缓慢地洇开。
一支狰狞的弩箭,赫然贯穿了他的左胸上方,紧挨着心脏的位置!箭杆已被折断,但箭头仍留在体内,随着他微弱的呼吸,伤口处还在汩汩冒着血泡。
“郡...郡主!救救王爷!” 影七声音嘶哑,几乎带着哭腔,“我们回城途中遭遇埋伏,对方用的是军弩!王爷为了护我们…中人暗算,胸口中箭!太医院…我们不能去!” 他眼中满是绝望与信任交织的复杂情绪,如今在这京城,若说还有谁能从阎王爷手里抢人,恐怕只有眼前这位屡创奇迹的郡主了。
“暗一呢?”苏浅宁很是震惊,夜景洐身边除了影卫还有暗卫,现如今却伤的这般严重。
“暗一被十几人用弩围攻,也是他给我们断后,属下才能带王爷脱困!”影七自责得很。
苏浅宁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几乎无法呼吸。但她强迫自己迅速冷静下来,越是危急,越不能乱!
“抬到里间榻上!轻一点!” 她声音紧绷,却条理清晰,“羽瑶,云舒!立刻准备热水、大量煮沸过的白布、剪刀、我的手术器械、最好的金疮药、还有…人参吊命汤!快!”
她一边迅速吩咐,一边已冲到夜景洐身边,手指颤抖却精准地搭上他的颈动脉。脉搏微弱、急促,几乎难以捕捉!又探其鼻息,气若游丝。失血过多,已呈休克之象!
必须立刻手术取出箭头,止血!否则,必死无疑!
“影七!带人守住听风楼!”
手术在极端紧张的气氛下进行!听风楼本身就是铜墙铁壁,此刻更是被影七和听风楼众高手守得水泄不通。
苏浅宁剪开夜景洐被血浸透的衣物,露出那触目惊心的伤口。
弩箭射入极深,紧贴心肺要害。她深吸一口气,摒除所有杂念,眼神恢复到手术时的绝对冷静与专注。
她用特制的扩张器小心撑开伤口,看清了箭头卡在肋骨之间的位置,幸运的是,似乎稍稍偏离了心脏和大血管,但周围的损伤依旧严重,出血不止。
她熟练地运用器械,避开重要的血管和神经,小心翼翼地剥离、松动,最终,用特制的镊子,夹住了那染血的箭头,缓缓地、稳定地将其拔了出来!
一股鲜血随之涌出!苏浅宁立刻用压迫止血法,并迅速缝合内部受损的血管和组织。
她的动作快、准、稳,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旁边云舒不停地为她擦拭。
然而,箭头取出,出血暂时控制,夜景洐的状况却并未好转。
他的脸色更加灰败,体温在下降,脉搏几乎触摸不到。失血太多了!身体的代偿机制已经到了极限。
“不行…他失血太多,身体机能正在衰竭…必须输血!” 苏浅宁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在这个没有血库的时代,输血几乎是天方夜谭。
“输血?是何物?” 云舒茫然地看着她。
“就是把健康人的血,输入到他的血管里,补充他失去的血液。” 苏浅宁快速解释。
“但并非所有人的血都能用,血型必须相合,否则输进去反而会加速死亡!”
她立刻取出特制的玻片和血清,她早已根据现代知识,利用动物血清和已知血型者进行了初步的血清制备,虽粗糙,但可用于紧急情况下的基础配型,迅速为夜景洐验了血型——是o型!
“我是o型!万能供血者!” 苏浅宁毫不犹豫地卷起自己的袖子,露出白皙的手臂,“用我的血!”
“郡主!有无风险?如若有风险,抽属下的吧!” 羽瑶和云舒都惊呆了。将自己的血输给别人?这闻所未闻!
“没时间犹豫了!照我说的做!” 苏浅宁厉声道。
她取出特制的、经过严格消毒的银制中空细管和连接用的、经过处理的柔软羊肠管,一套极其简陋却已是这个时代能做到极致的输血工具。
她指导着云舒,在自己的肘部静脉和夜景洐的静脉之间建立了连接。鲜红的血液,顺着透明的管道,缓缓流入夜景洐几乎枯竭的血管。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看着那生命的液体流淌,看着苏浅宁的脸色逐渐变得苍白,而夜景洐的脸上,似乎终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若有若无的血色。
苏浅宁感到一阵阵眩晕袭来,但她强撑着,紧紧盯着夜景洐的脸,观察着他的每一丝细微变化。
就在她几乎要坚持不住时,夜景洐那浓密如鸦羽的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他依旧昏迷,但原本微不可察的呼吸,似乎变得稍微有力了一点点。
成功了!
苏浅宁心中巨石落地,一阵强烈的虚脱感席卷而来。云舒连忙断开输血连接,为她包扎手臂,喂下糖水。
她靠在榻边,疲惫地闭上眼睛,正准备缓一口气,却忽然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一只冰冷、却用尽所有力气的手,紧紧握住了。
是夜景洐!
他依旧没有醒来,似乎在无意识的深渊中挣扎,眉头紧蹙,薄唇艰难地翕动着,发出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呢喃:
“宁…宁…”
不是全名,不是官称,而是带着无尽缱绻与依赖的,一声“宁宁”。
苏浅宁浑身一僵,仿佛有电流从被他握住的手背瞬间窜遍全身。
她怔怔地看着两人交握的手,他的手指修长却冰冷,因用力而指节泛白,仿佛抓住了生命中唯一的浮木。
再看看他苍白脆弱却依旧俊美得惊心动魄的侧脸,听着那一声无意识却直击心灵的呼唤…
一直以来的冷静、自制、甚至是刻意保持的距离,在这一刻,仿佛被这声呼唤和这紧紧的相握,击出了一道细微却无法忽视的裂痕。
一种陌生的、酸涩而又带着一丝隐秘悸动的情愫,如同初春解冻的溪流,悄然漫过心田。
她终究,没有抽回自己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