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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硝烟散尽见晨光(二:河滩闻旧名,霜雪忆硝烟)

第二节 河滩闻旧名,霜雪忆硝烟

县城东郊的河滩在春日里格外热闹,鹅卵石被阳光晒得暖融融的,踩上去像踩着被晒透的棉絮,舒服得让人忍不住放慢脚步。河滩的北侧是条蜿蜒的小河,河水刚解冻不久,带着山上的融雪,清澈得能看见水底圆润的卵石和偶尔游过的小鱼,河面上飘着几片从上游冲下来的嫩黄柳叶,打着旋儿往远处飘。南侧的空地上,几个挑着担子的村民正歇脚,粗布衣衫上还沾着山间的露水和泥土,扁担斜靠在石头上,发出“吱呀”的轻响。

“慢点跑,别摔进河里。”赵卫国笑着喊住赵建军,孩子正追着一只白蝴蝶跑,蓝布小褂的衣角在风里翻飞,手里的铁皮哨子被攥得紧紧的,哨口挂着根细细的红绳,是赵建军自己系上的。赵卫国快走几步,伸手抓住儿子的后领,把他拉回身边——河滩边缘的鹅卵石上还沾着青苔,被河水浸得湿滑,稍不留意就会滑倒。他蹲下身,用袖口擦了擦儿子额角的汗珠,指尖触到孩子温热的皮肤,想起一九五〇年冬在黑风岭,小李的皮肤冻得像冰块,再也暖不回来,心口又泛起一阵酸涩。

“爹,你看那鱼!”赵建军指着河里一群银白色的小鱼,兴奋地拽着赵卫国的胳膊,“它们是不是从黑风岭流下来的?”赵卫国顺着儿子指的方向看去,小鱼正成群结队地逆流而上,尾巴拍打着水面,溅起细小的水花。他想起黑风岭的青龙沟,沟里的水也是这样清澈,当年剿敌时,他们就是靠着沟里的水维持了三天三夜,水凉得刺骨,喝下去胃里像揣着块冰,却让他们保住了体力。“有可能是,”赵卫国揉了揉儿子的头发,“黑风岭的山泉水养人,也养鱼。”

父子俩找了块平整的大鹅卵石坐下,石头被阳光晒得滚烫,透过薄薄的裤料传来暖意。赵建军从口袋里掏出颗玻璃弹珠,趴在石头上对着阳光看,弹珠里的彩色纹路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像极了显微镜下的叶脉。“爹,王叔叔说黑风岭有显微镜,能看见比弹珠纹路还小的东西,是真的吗?”孩子仰着小脸问,睫毛上沾着的细小灰尘在阳光下清晰可见,“小石头说他看见了蒲公英的小伞,有好多细毛,比奶奶缝衣服的线还细。”

赵卫国刚要开口,就听见不远处传来村民的交谈声,粗粝的嗓音裹着山野的气息飘过来:“今儿这趟黑风岭没白跑,学堂的林老师给了个好价钱,还让我下次捎些粗麻绳过去,说是要捆菜苗的棚架。”“可不是嘛,那学堂现在真是不一样了,我上次去送黑板,看见孩子们围着个铁家伙看,说是叫显微镜,能看清楚叶子上的小管子。”“就是山路难走,青龙沟那段的霜还没化透,我挑着担子走,脚底下直打滑,差点摔进沟里,多亏了学堂的许老师扶了我一把。”

“黑风岭”“青龙沟”这两个词像两颗烧红的烙铁,瞬间烫在了赵卫国的心上。他伸出去要拿弹珠的手猛地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凝固了,眼神直直地望向那几个村民,仿佛透过他们粗布衣衫上的泥点,看到了一九五〇年冬青龙沟的硝烟。河滩上的风突然变得刺骨,带着雪粒的寒意钻进衣领,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这才发现是自己的后颈沁出了冷汗,被风一吹,凉得发颤。

“爹,你咋了?”赵建军察觉到父亲的异样,小手紧紧攥住他的胳膊,玻璃弹珠“啪嗒”一声掉在石头上,滚到河滩边缘,差点掉进河里。赵卫国没有回应,喉结剧烈地滚动着,像是要把涌上喉咙的酸涩咽回去。他的指节因为用力攥紧而泛白,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痛——那年冬天的记忆太清晰了,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那是一九五〇年十二月十七日,他带着小李、小张、小刘三名战士进山,任务是围剿藏在黑风岭的一股特务。情报说这伙特务有五个人,带着电台,准备在春节前破坏县城的合作社。进山时刚下过一场大雪,积雪没到膝盖,每走一步都要费极大的力气,棉鞋里灌满了雪,融化后冻成冰壳,踩在雪地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小李是河南人,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雪,冻得嘴唇发紫,却依旧扛着步枪走在最前面,说要“给同志们探路”。

他们在山里守了三天三夜,饿了就啃冻硬的窝头,渴了就抓把雪塞进嘴里。第四天清晨,老猎人李大爷带着猎狗找到了他们,猎狗的鼻子贴着地面,在雪地里嗅出了新鲜的脚印。李大爷说,这脚印通向青龙沟的石缝,那石缝是以前猎人藏猎物的地方,隐蔽得很,只有本地人知道。他们跟着猎狗往青龙沟走,雪地里的脚印越来越清晰,能看出特务们走得很匆忙,有些地方的雪被踩得乱七八糟。

青龙沟的石缝藏在一道断崖后面,崖壁上挂着冰棱,像一把把锋利的刀子。小李自告奋勇去探路,他猫着腰,踩着崖壁上的凸起,一点点往石缝靠近。就在他要摸到石缝口时,里面突然射出一颗子弹,擦着他的耳边飞过,打在崖壁的冰棱上,冰棱“哗啦”一声碎了,碎冰渣溅了他一脸。“有埋伏!”小李大喊一声,猛地往旁边一滚,躲到一块大岩石后面。

枪声瞬间打破了青龙沟的寂静。特务们在石缝里架起了机枪,子弹像雨点似的打在岩石上,迸出火星。小张和小刘立刻举枪还击,赵卫国趴在雪地里,观察着石缝的地形——石缝只有一个出口,易守难攻,硬冲肯定会有伤亡。“李大爷,这石缝后面有没有别的出口?”赵卫国大喊着问。李大爷趴在他旁边,指了指断崖上方:“有个小洞口,通到山顶,就是太陡了,雪天根本爬不上去。”

“小李,跟我从侧面绕过去!小张、小刘,你们继续开枪吸引他们的注意力!”赵卫国下达命令,抓起地上的步枪,往断崖侧面爬去。雪地里的岩石滑得厉害,他的棉鞋鞋底磨平了,好几次差点滑下去,多亏了小李在后面拽着他的腰带。两人爬了足足半个时辰,才爬到石缝侧面的一个小平台上,离石缝口只有十几米远。

就在这时,石缝里的特务突然扔出一颗手榴弹,冒着烟的手榴弹落在小张和小刘中间的雪地上。“小心!”小李大喊一声,猛地从平台上跳下去,扑向那颗手榴弹。赵卫国只听见“轰隆”一声巨响,硝烟弥漫开来,遮住了他的视线。等他爬下去时,看见小李趴在雪地上,腹部的军装被鲜血染红了一大片,手榴弹的弹片嵌在他的腰上,鲜血汩汩地流出来,很快就在雪地上积成了一滩,红得刺眼。

“班长……”小李的声音很轻,气若游丝,他攥着赵卫国的胳膊,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我……我还没见过……山里的娃读书……你要是以后能去……给他们讲讲……咱们是为了啥打仗……”话没说完,他的手就垂了下去,眼睛睁得大大的,望着青龙沟上方的天空,那里飘着细碎的雪粒,像一群白色的蝴蝶。

“爹!爹!”赵建军的哭声把赵卫国从回忆里拉了回来。他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的指甲掐破了掌心,鲜血渗了出来,滴在石头上。赵建军抱着他的胳膊,小脸哭得通红,眼泪鼻涕糊了一脸:“你别吓我,我再也不追问你以前的事了……”赵卫国连忙收敛心神,用袖口擦了擦儿子的脸,又摸了摸自己的眼角,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眼泪已经流了下来,顺着脸颊滑落,滴在石头上的血迹旁,晕开了一小片水渍。

“爹没事,就是想起了以前的一个叔叔。”赵卫国把儿子抱进怀里,用下巴抵着他的头顶,感受着孩子温热的体温,“那个叔叔很勇敢,他为了保护大家,牺牲在了黑风岭。他说,希望山里的娃都能安安稳稳读书,都能看见阳光。”他指着远处的山峦,那里云雾缭绕,黑风岭的轮廓隐在云雾后面,像一头沉睡的巨兽,“你看,那就是黑风岭,现在那里有学堂,有孩子们读书,那个叔叔的愿望实现了。”

那几个村民还在闲聊,说要下次给学堂捎些铅笔和作业本,说林老师托他们买些硫磺,给孩子们做简易的指南针。赵卫国抱着儿子,静静地听着,心里的酸涩渐渐被暖意取代。他想起小李临终前的眼神,想起林晓燕信里写的孩子们的笑脸,想起儿子手里的铁皮哨子,忽然觉得所有的牺牲都值得了。

风渐渐大了,吹得河滩上的狗尾巴草“沙沙”作响。赵建军从赵卫国的怀里抬起头,用袖子擦了擦眼泪,指着远处的山峦说:“爹,我们去黑风岭吧,我要给那个叔叔鞠躬,还要听你讲他的故事,让小石头他们都知道,有个勇敢的叔叔保护过他们。”赵卫国看着儿子认真的小脸,用力点了点头。阳光穿过云层,洒在河滩上,洒在父子俩的身上,暖得让人想落泪。

父子俩沿着河滩往前走,前面传来一阵热闹的喧哗声,原来是几个挑着担子的村民在歇脚,粗布衣衫上还沾着山间的露水和泥土。“今儿去黑风岭送货,这山路可真够磨人的,霜结得厚,差点摔了两回。”一个村民捶着腰说道,手里的水壶往嘴里灌着水,水汽顺着嘴角往下淌。

“黑风岭”三个字像一颗投入冰湖的石子,瞬间击中了赵卫国。他伸出去要拉儿子的手猛地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了,眼神直直地望向村民说话的方向,仿佛透过河滩的水汽看到了多年前的硝烟。赵建军察觉到父亲的异样,晃了晃他的胳膊:“爹,你咋了?”赵卫国没有回应,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指节因为用力攥紧而泛白——刺骨的寒风卷着雪粒打在脸上,枪声、喊杀声混着树枝断裂的声响犹在耳畔,战友小李为了掩护他,倒在冰冷的雪地里,胸前的热血很快就结了冰……

赵建军见父亲半天不动,仰着小脸仔细看他,发现父亲的眼眶红了,连呼吸都变得急促。他吓得不敢再说话,只是紧紧拽着父亲的衣角。赵卫国缓过神来,却依旧呆立在原地,脚下的鹅卵石仿佛变成了黑风岭湿滑的山岩,鼻尖似乎还能闻到当年硝烟与松针混合的味道。父子俩这样一动不动地站了足足有五分钟,连路过的风都带着几分凝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