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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内心沉浸在巨大的“悲恸”之中,那是一种如同咸阳宫阙般沉重、难以排遣的失落与哀伤,李斯并未将这份情绪带入到公务之中。他深知,作为帝国丞相,私情必须让位于国事,个人哀恸不能冲淡朝廷体统。相反,他将这蚀骨之痛转化为一种近乎苛求的严谨和投入,“亲自主持”了蒙恬的整个葬礼。这不仅是一项公务,更是他视为自己对这位亦友亦敌、相互羁绊半生的老友最后的、也是最重要的责任。他务求葬礼的每一个细节都庄严、隆重、符合礼制,既要无亏于蒙恬赫赫的战功、太傅的尊贵身份,也要无负于皇帝(或为二世胡亥,根据你的故事设定)的信任与朝野上下的殷切期待。他要让天下人看到,大秦不会亏待她的功臣,也让蒙恬在九泉之下,能得享应有的哀荣。

从停灵祭奠的初礼,到最终发引下葬的终仪,其间无数环节,李斯都事必躬亲,严格把关。他不仅在丞相府中听取汇报,更多次亲临现场督导。灵堂设于蒙府正厅,李斯与奉常及其属官反复商讨,直至深夜。从灵位的方位、祭品的种类与数量(黍、稷、牲牢皆需上品)、奠器的规制,到哀乐的选定(是奏庄重的《薤露》还是更具军旅特色的《无衣》片段,他亦斟酌再三)、仪仗的序列与规格(旌旗、斧钺、车马的陈列),乃至百官的站位次序、吊唁的流程、送葬队伍的排列与行进路线、时辰的吉凶,无一不经他最终审定。他力排众议,坚持一切必须按照最高等级的“侯爵”礼仪进行,甚至在某些不易引人非议的细节上,暗自参照了部分皇室成员的规制,例如允许在墓道中使用更高规格的石像生,以此无声地彰显蒙恬北逐匈奴、修筑长城、安定边疆的特殊功勋,这既是对蒙恬的褒扬,也暗含了李斯对帝国边防重任无人可继的深深忧虑。

在长达数日的停灵期间,无论公务如何繁忙,李斯每日必定会抽出时间,脱下丞相的朝服,换上素净的深衣,亲至蒙府灵堂。他并非只是象征性地完成一种仪式。在香烟缭绕、白幡低垂的灵前,他屏退左右,独自在蒙恬那巨大的梓木灵柩前肃立良久,身影在跳跃的烛光中显得格外孤寂。他是在真正地与这位老友进行最后的、无声的对话。脑海中会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往昔岁月:朝堂上,他们或许曾为政见争执;沙场边,他们曾共同为帝国谋划;私下里,或许也曾有过把酒言欢的短暂时刻。他想念蒙恬的耿直忠勇,钦佩其担当与气节,种种复杂情愫,此刻皆化为纯粹的哀思。有时,他会趋前几步,俯身对着那冰冷无声的棺椁,用极低的声音喃喃数语,或许是追忆往事,或许是倾诉难言的心绪,或许是表达某种难以对外人道的歉疚。内容无人得知,但他脸上那摒弃了所有官场面具的、毫无遮掩的庄重与深切悲痛,让一旁守灵的蒙氏子弟和礼官无不为之动容,悄然垂泪。

最为时人感慨和敬重的,是李斯决定亲自为蒙恬撰写墓志铭和祭文。他谢绝了所有以文采见长的博士官的代笔提议,坦言:“恬公之事,吾所知深矣,他人焉能尽述?”他将自己关在书房之中,遣散仆役,只留一盏青灯相伴。面前铺开上好的简牍,他提笔却久久难以落下。脑海中掠过蒙恬的一生,从少年从军到威震北疆,功勋卓着,却也结局凄凉(若故事中蒙恬之死非正常,此处可更含蓄地暗示)。他字斟句酌,每一句评语,每一个典故,都反复推敲,务求公允贴切,既能经得起当世人的审视,也能无愧于历史。数个日夜,书房灯火常明,地上散落着废弃的草简。他要亲笔为这位老友的一生“盖棺定论”,要让后世通过他的文字,了解一个真实的、立体的、功勋卓着、忠勇无双的蒙恬,这或许是他能为蒙恬做的最后一件事,也是他对自身历史定位的一种交代。

发引下葬的当日,整个咸阳城几乎万人空巷。蒙恬的灵柩覆盖着象征尊荣与哀悼的玄色大旗,由六十四名精心挑选的魁梧禁军士卒抬着,缓缓行进在咸阳宽阔的主干道上。送葬的队伍绵延数里,浩浩荡荡。前有皇帝特赐的全套卤簿仪仗肃穆开道,后有文武百官、自北疆紧急赶回的将领代表、蒙氏全族老少以及无数闻讯自发前来送别的百姓紧随其后。低沉的哀乐与马蹄声、车轮声、隐约的啜泣声交织在一起,各式招魂幡旗在秋风中猎猎作响,整个帝都都笼罩在一片前所未有的肃穆与悲壮气氛之中。

李斯作为葬礼的主持人,身着最庄重的玄端祭服,神情凝重,走在送葬队伍的最前列。更令人瞩目的是,他亲自为蒙恬的灵柩执绋(即牵引灵柩的绳索)。这原本多由子嗣或极亲近尊长担任的角色,由帝国丞相承担,其象征意义远超一切礼仪条文。李斯以此举向所有人昭示了他对蒙恬的崇高敬意,以及他们之间那份超越寻常朝堂同僚、复杂而深厚的情谊。他步履沉稳,一步步踏在铺满落叶的道路上,花白的须发在萧瑟的秋风中微微飘动。那挺直却难掩苍老的背影,在庞大绵长的送葬队伍映衬下,显得异常孤独,又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

到达位于咸阳北原的预定家族墓地后,在已然挖好的墓穴旁,举行了最后的下葬仪式。庄重的礼乐再次奏响,僧侣或道士(根据秦时背景,或为太卜署官员)的诵经声低沉而悠远。吉时已到,李斯稳步上前,自侍从手中接过那卷他耗费心血写就的祭文,面向送葬众人,肃然展开。他深吸一口气,用洪亮而带着难以抑制的沉痛与沧桑的声音,一字一句地宣读:

“维大秦皇帝某某年秋,丞相李斯,谨以清酌庶羞,致祭于故太傅、忠武侯、景桓公蒙恬之灵曰:呜呼恬公!天生俊杰,为国干城。少习戎韬,长膺阃命。北逐胡虏,千里扫庭;修筑长城,百世永宁……忠贯日月,气慑幽并……呜呼!公之生也,社稷是赖;公之逝也,天地同悲……今灵輀既驾,幽壤是归。魂兮有知,鉴此哀辞。呜呼哀哉!尚飨!”

祭文言辞恳切,对仗工整,用典精深,既高度概括了蒙恬一生的功业,也倾注了深切的哀思与追念,闻者无不动容,人群中啜泣之声此起彼伏。宣读完毕,李斯步履沉重地走至墓穴前的祭坛,亲手将祭文置于火焰之上,目光追随着那缕缕青烟升入灰蒙蒙的天空,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哀思、敬意、乃至难以言说的复杂心绪,都随着这青烟一同,送达那不可知的世界,告慰亡友之灵。

随着沉重的灵柩在号子声中缓缓沉入幽深的墓穴,一锹锹黄土落下,渐渐覆盖了棺椁,一代名将蒙恬终于入土为安。仪式已毕,众人开始陆续离去,唯有李斯依然独自站立在墓前,如同一尊石雕,久久不愿离去。秋风拂过他满是皱纹的脸颊,吹动他花白的胡须。他亲自主持的这场极尽哀荣的葬礼,不仅是对蒙恬个人的最高致意,也是为他与蒙恬共同辅佐、共同见证的那个金戈铁马、开创一统的时代,画上了一个庄重而深刻的句号。当他最终不得不转身,在侍从的搀扶下缓缓离开时,步伐已显蹒跚,那玄色的背影在如血夕阳的余晖中,被拉得长长的,显得格外苍老、落寞,充满了无尽的疲惫。他心中明白,随着这位最大、最可敬的对手兼老友的远去,一个时代已然终结,而属于他李斯的时代,其帷幕也正在缓缓地、不可逆转地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