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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沉沉地压在丞相府的庑殿顶上。书房内,灯烛摇曳,将李斯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投在身后的竹简木牍之上,正如他此刻的心绪,纷乱不定。几案上,摊着那份关于公子胡亥近况的密报,每一个字都像一根刺,扎在他的眼中,更钉在他的心上。

先帝骤然崩于沙丘,遗诏在耳,扶苏继位,蒙恬与他受命辅政。大局看似已定,然而,最大的变数,却并非远在北疆的扶苏,也非手握重兵的蒙恬,而是这个被拘禁在别院、看似已成瓮中之鳖的十八公子——胡亥。

“留之,终是祸患啊……”李斯无声地叹息,指尖划过冰凉的案几。这个认知无比清晰,像北地刮来的寒风,冷彻心扉。胡亥的性命,绝非仅仅是一条人命,它是一颗被埋藏在帝国地基下的火雷,引线不明,但爆发只是时间问题。

这祸患,绝非庸人自扰。李斯的忧虑,源于对权力格局冷酷的洞察,以及对胡亥此人深刻的了解。

其一,便是那与生俱来的血统,乃是一面潜在的旗帜。 胡亥,他是始皇帝的亲子,身上流淌着纯正的嬴姓皇族血液。在天下甫定、四海咸服的今日,这份血统是尊荣的象征;可一旦主少国疑,权臣秉政的局面出现些许裂痕——譬如,自己与蒙恬这看似和谐的辅政联盟因政见不合而破裂?又如,年幼的新帝日渐长成,欲收回权柄,与顾命大臣产生不可避免的冲突?到那时,胡亥这先帝嫡子的身份,立刻就会成为一面极具煽动性的旗帜。那些蛰伏在暗处的势力——那些因权力更迭而失势、心怀怨望的宗室子弟,那些对当前新政不满的故秦旧臣,乃至那些从未真正熄灭复国野心的六国遗孽——他们会像嗅到血腥味的豺狼,立刻扑将上来。只需打出“清君侧”、“奉遗诏”、“匡扶正宗”等任何一项冠冕堂皇的借口,便能将胡亥这个傀儡推到台前,掀起一场足以动摇国本的内乱或政变。这面血统的旗帜,平时不过是块旧帛,乱时却能招聚千军万马。

其二,在于胡亥本人性格的极大不确定性与危险性。 通过以往诸多奏报和近距离的观察,李斯太了解这位公子了。他生于深宫,长于妇人之手,被始皇帝过度溺爱,养成了骄纵任性、恣意妄为的品性,偏偏又缺乏帝王应有的深沉城府与政治智慧。这样的人,如同稚子怀揣利刃,极易受人蛊惑和利用。眼下他因骤然失势、性命操于他人之手而恐惧,或许会表现得顺从、安静。但谁能保证,一年、两年,或者五年之后,在某个别有用心之人的不断挑唆和诱惑下,他会不会那颗不安分的心会不会再次蠢动?会不会自以为抓住了救命稻草或翻身良机,而做出什么利令智昏、不计后果的疯狂举动?他就像一个性情暴烈却毫无自控能力的困兽,其破坏力难以预估。

其三,长期看守所带来的巨大成本与不可控的风险。 要将胡亥这个“活祸患”圈禁在可控范围内,就必须维持眼下这种最高级别的严密监控。这需要投入最精锐的卫士、最可靠的官员,日夜不停地看守,耗费大量国家资财。然而,时日久了,谁能保证这支看守队伍永远铁板一块?不会出现一丝疏漏?不会有人被收买?不会混入奸细?所谓“百密一疏”,只要出现一次微小的纰漏,比如一次松懈的交接、一个被买通的内应、一次精心策划的劫囚,都可能让胡亥这只“虎兕”出于柙中,届时再想挽回,代价将是帝国的动荡与无数人的鲜血。

其四,也是更为深远的一重忧患,在于对新帝未来的潜在威胁。 如今的新帝尚且年幼,一切有顾命大臣操持。可待其年长,总要亲政。到那时,如何处置这位被长期圈禁的叔父,将成为一个极其尴尬而危险的难题。若念及亲情将其释放,无疑是纵虎归山,胡亥及其可能形成的势力,必将成为新帝亲政道路上的巨大障碍;若继续囚禁甚至加以处置,则难免会授人以“刻薄寡恩”、“戕害宗亲”的口实,影响新帝的仁德之名,甚至可能引发新的政治波澜。胡亥的存在,本身就是对未来皇权稳定的一种持续挑衅。

杀之,有负先帝托付之恩,更恐留下千古骂名;留之,则如怀抱火雷,夜卧积薪之上,时刻担忧社稷倾覆。李斯的目光再次落在那份密报上,仿佛能透过竹简,看到胡亥那张年轻却写满不安分的面孔。他必须在这情、理、法的夹缝之中,在这近乎无解的两难困境里,为这个崭新的帝国,寻觅一条最能保全大局、最能规避风险的出路。这需要的,已不仅仅是智谋,更是斩断乱麻的魄力与对帝国命运的绝对担当。夜,还很长,而他的思虑,注定要比这夜色更加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