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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斯与姚贾联名上奏的奏疏,如同投入静湖的巨石,在秦王嬴政心中激起了巨大的波澜。他独自在寝宫中,将那封言辞恳切却又字字诛心的奏疏反复看了数遍,眉头紧锁,久久不语。

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他年轻却已显威严肃穆的脸庞。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御案,发出沉闷的声响,显露出内心的激烈挣扎。

一方面,是对于韩非绝世才华那难以割舍的欣赏与惋惜。韩非的学说,如同为他打开了一扇通往绝对权力殿堂的大门,其中的奥妙令他沉醉。他无数次想象过,若得韩非真心辅佐,君臣相得,该是何等一番光景。这份惜才之心,是真实而强烈的。

另一方面,是李斯与姚贾奏疏中那冰冷而现实的警告。“韩之公子”、“一体相依”、“养虎遗患”、“芒刺在背”……这些词语如同冰锥,刺破了他对招揽韩非残存的幻想。是啊,即将灭韩,却将韩公子置于左右,何其不智!若因其一人而乱东进大计,甚至酿成内患,那他嬴政岂非成了千古笑柄?

帝国的利益,终究压过了个人的喜好。

良久,嬴政猛地睁开双眼,眸中最后一丝犹豫已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属于帝王的、不容置疑的决断。他提起朱笔,在那奏疏上,重重地批了一个字:

“可。”

没有明确的处置方式,只有一个冰冷的“可”字。但这已然足够。它将处置韩非的权力和责任,交还给了上书者,或者说,交给了冷酷的现实政治逻辑。

诏命很快下达,并未公开宣扬,而是以极其隐秘的方式执行。一队身着便服、却气息精悍的宫廷侍卫,在一个寒冷的清晨,悄然包围了韩非下榻的馆驿。

没有喧哗,没有反抗。当侍卫首领亮出秦王手谕时,韩非似乎早已预料到这一刻。他面色平静得可怕,没有惊恐,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一丝意外。他只是默默地放下手中的笔,看了一眼案几上那些墨迹未干的新着竹简,然后缓缓站起身,整理了一下略显褶皱的深衣。

他甚至没有询问要将自己带往何处,只是对为首侍卫微微颔首,示意可以走了。

整个过程,沉默得令人窒息。馆驿中的其他使臣和仆役,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噤若寒蝉,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位名满天下的才子,被悄无声息地带走,消失在咸阳清晨的薄雾之中。

韩非被秘密押送至咸阳以北的云阳狱。这是一座关押重要政治犯的皇家监狱,戒备森严,与世隔绝。他被单独关押在一间阴暗潮湿的囚室之中,四壁皆是冰冷的石墙,只有一扇极高极小的窗户,透进些许微弱的天光。

他没有受到拷打,也没有被提审。狱卒按照上方的指示,给予他基本的饮食,但禁止任何人探视,也断绝了他与外界的一切联系。仿佛他被整个世界遗忘在了这个阴暗的角落。

囚室中,只剩下他一个人,和他的思想。

他没有呼喊,没有申辩,甚至很少要求纸笔。大多数时候,他只是静静地坐在冰冷的草席上,望着那扇小窗外变幻的天空,眼神空洞而深邃。往日的雄辩与锋芒,似乎都随着这囚室的铁门关闭而彻底敛去。

偶尔,他会用手指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划写一些无人能懂的符号或文字,但很快又会被他自己抹去。

困囿于此,才华无处施展,理想彻底破灭,故国即将倾覆……所有的希望与坚持,都在这一刻化为乌有。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他。

他不再着书,因为已知无用。他不再思考,因为思考只会带来更深的痛苦。他仿佛变成了一具只有呼吸的躯壳,在等待着那最终的、不可避免的结局。

云阳狱的阴冷,不仅侵蚀着他的身体,更在一点点地冻结他的灵魂。一代法家巨子,竟落得如此境地,令人扼腕。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之一,李斯,在廷尉府中接到了韩非已被秘密囚禁于云阳狱的消息。他屏退左右,独自在书房中坐了许久。窗外是咸阳繁华的街市,人声隐约可闻,却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

他没有感到丝毫的快意,心中反而充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与悲凉。他除掉了仕途上最大的威胁,维护了秦国的利益,做出了最“正确”的政治选择。但那个在稷下学宫与他激辩、那个才华横溢令他自愧不如的师兄,却也因他的一纸奏疏,身陷囹圄,生死未卜。

“师兄……莫要怪我。”李斯低声自语,声音沙哑,“要怪,就怪这乱世,怪这身不由己的命运吧……”

他端起案几上已经冰凉的茶水,一饮而尽,那苦涩的滋味,从舌尖一直蔓延到心底。

韩非困于云阳狱,如同折翼的苍鹰,再难翱翔。而李斯的道路,似乎扫清了一个巨大的障碍,但那份源于同门相残的阴影,却或许将伴随他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