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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殿中的那场法理交锋,虽未立刻分出高下,但其影响却是深远的。秦王嬴政对韩非的才华和学说激赏不已,几乎每日都要召其入宫,探讨治国之道,询问帝王之术。韩非虽口不能畅言,但其精妙的笔谈和深邃的思想,深深吸引了嬴政。一时间,韩非在咸阳风头无两,甚至隐隐有压过李斯之势。

然而,这种表面的风光之下,却隐藏着巨大的危机。韩非毕竟是韩国使臣,他的首要使命是为韩国争取喘息之机。但嬴政与他谈论的,全是如何强化君权、驾驭臣下、兼并天下的霸道之术,对于延缓攻韩之事,始终避而不谈,甚至时常流露出对韩国乃至山东六国的蔑视与吞并之意。

韩非身处其间,内心充满了矛盾与痛苦。他既渴望自己的学说能被明主采纳,一展平生抱负;又无法割舍对故国韩地的情感,不忍见其覆灭。他试图在交谈中,委婉地插入为韩国求情的内容,但嬴政要么巧妙避开,要么直接以“天下大势”、“秦国利益”为由,将其驳回。

一次,嬴政甚至拿着韩非所着的《五蠹》篇,指着其中论述“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的段落,对韩非笑道:“先生之论,深得寡人之心。山东六国,便是儒侠横行,贵族掣肘,故积弱不振。我大秦,正需以先生之法,涤荡乾坤,混一宇内!”

这话听在韩非耳中,无异于当面宣告韩国即将成为被“涤荡”的对象。他心中悲愤交加,却无法辩驳,因为秦国的强大,某种程度上正是实践了法家部分思想的结果,而他自己,正是这套理论的鼓吹者之一!

这种理想与现实的撕裂,故国情怀与学说认同的冲突,让韩非陷入了极度的精神煎熬之中。他开始称病,减少入宫的次数,将自己关在馆驿那狭小的房间里。

馆驿之外,依旧是求见者络绎不绝,但韩非一概谢绝。他需要独处,需要思考,需要将自己满腹的忧愤与思索,诉诸笔端。

灯光如豆,映照着他清癯而疲惫的面容。他铺开一卷卷空白的竹简,提起那支伴随他多年的毛笔,蘸满了浓墨。笔锋落下,不再是往日那种冷静剖析、逻辑严密的论述,而是带着一股沉郁顿挫的悲愤之气!

他开始撰写新的文章。在这些文章中,他依旧阐述法家思想,但笔调中多了许多悲凉与无奈。他写忠臣不见用,写贤士遭谗害,写君主被蒙蔽,写国家之危亡……字里行间,无不渗透着他自身处境和韩国命运的投影。

在《难言》篇中,他借古讽今,慨叹进言之难:“度量虽正,未必听也;义理虽全,未必用也。大王若以此不信,则忠者不达,而贤者不用也……”这何尝不是对自己在秦国境遇的写照?秦王虽欣赏其才,却未必真心采纳其关于存韩的建议。

在《说难》篇中,他更是将游说君主的艰难与风险剖析得淋漓尽致,指出稍有不慎,便可能引来杀身之祸。这既是他学术的总结,也隐含着他此刻如履薄冰的心境。

他写得很快,很急,仿佛要将生命中最后的光和热,都倾注在这些竹简之上。墨迹淋漓,有时甚至因为情绪激动而略显潦草。他知道,自己在秦国的时间可能不多了。秦王对他的耐心是有限的,一旦彻底确认无法利用他来达到不战而屈韩国之兵的目的,或者觉得他的存在已经影响到秦国的战略,那么他的结局,可想而知。

他着书,既是为了留下自己的思想,也是为了排遣那无处诉说的悲愤。

李斯曾数次前往馆驿探病,但都被韩非以“静养”为由挡在了门外。李斯站在馆驿之外,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心中亦是复杂难言。他能猜到韩非此刻的心境,那是一种理想撞击现实后的幻灭与痛苦。作为同门,他心有戚戚;但作为秦国的廷尉,他又必须站在秦国的立场上。

他甚至能感受到,一股针对韩非的暗流正在咸阳涌动。一些反感韩非学说、或嫉妒其受秦王赏识的秦国官员,开始散布流言,说韩非身为韩臣,心向故国,其留在秦国,实为韩间,意图不利于秦。

这些流言,自然也传到了嬴政的耳中。

嬴政对韩非的欣赏是真的,但作为一位冷酷的现实主义者,他对韩非的忠诚度始终抱有疑虑。韩非的称病不出,以及那些隐隐包含着悲愤与不满的新作(虽然流传出来的不多),更是加深了他的这种疑虑。

韩非的处境,愈发危险了。他沉浸在自己的悲愤与着书之中,仿佛一只在暴风雨来临前,奋力吐丝结茧的春蚕,却不知那风雨,已然迫在眉睫。

灯光摇曳,将韩非伏案疾书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显得那么孤独,那么执拗。竹简在他手下不断堆积,那是他思想的结晶,也是他命运的挽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