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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赋文书核算一事,如同投入池塘的石子,在李斯看似平静的仕途上漾开了持续的涟漪。

数日后,丞相府下发了一批嘉奖令,对在本次紧急任务中表现突出者予以赏赐。李斯的名字赫然列于首位,赏赐颇为丰厚,不仅有金银布帛,还有几卷珍贵的典籍。这在门客舍人之中,已属殊荣。

更重要的是,他获得了更多接触核心事务的机会。主簿郑国似乎将他视为得力臂助,一些涉及律法修订意见征询、郡县官员考绩初评等更为重要的工作,开始交由他参与甚至主导。他在文牍斋内的座位,也被调整到了一个更靠近郑国、更为宽敞明亮的位置。

这一切变化,李斯坦然受之,但并未得意忘形。他依旧保持着谦逊勤勉的姿态,对郑国恭敬有加,对同僚和睦相处,处理事务更加精益求精。他知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越是显露锋芒,越需谨言慎行。

这一日,他正在审阅一份来自蜀郡的关于水利工程拨款的申请文书。申请金额巨大,理由是为了修缮都江堰附属工程,保障成都平原灌溉。文书本身并无问题,郡守签名、相关佐证一应俱全。

但李斯却微微蹙起了眉头。他凭借超越时代的财务敏感度和对秦帝国工程管理的了解,发现其中几项物料采购的单价,似乎略高于他记忆中关中地区同类物料的价格。虽然差距不大,在旁人看来或许属于正常浮动,但总额巨大,细微的差价累积起来,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是蜀地运输成本确实高昂?还是……其中另有猫腻?

他没有声张,而是不动声色地调阅了近年来关中及蜀地相关物料的官方采购记录,进行比对。同时,他借口需要更详细了解工程细节,向府中曾去过蜀地、或与蜀郡官员有往来的同僚旁敲侧击地打听情况。

经过一番细致的暗中查证,他基本可以确定,这份申请文书中,部分物料的报价存在虚高嫌疑,幅度大约在一成左右。这很可能是经办官吏试图从中牟利的手段,做得颇为隐蔽。

如何处理?

直接揭发?证据尚不充分,且容易打草惊蛇,得罪蜀郡一批官员,甚至可能牵连到朝中某些与之有联系的人。装作不知?则有负职责,且让蛀虫得以吸血国帑。

李斯沉吟片刻,心中有了计较。

他没有将此事直接禀报郑国,而是撰写了一份极为严谨的“复核意见”。在意见中,他首先肯定了蜀郡修缮水利的必要性和紧迫性,然后话锋一转,以“为求核算精准,以备后世稽核”为由,附上了一份他整理的关中、蜀地近年同类物料价格对比表,并“建议”在批复拨款时,可要求蜀郡提供更详细的物料来源、运输路径及成本构成说明,以便存档。

这份复核意见,看似只是程序性的建议,并未直接指摘任何人。但那份清晰的价格对比表,以及要求提供详细说明的建议,无异于一道无声的警钟。既履行了核查职责,提醒了上级可能存在的水分,又将最终的决定权和调查权交还了上去,自己则置身事外,避免直接卷入纷争。

他将复核意见连同原始申请文书,一并呈送给郑国。

郑国何等精明,看到那份价格对比表和“建议”,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关窍。他仔细看了李斯一眼,目光中带着赞赏和一丝深意。

“李舍人做事,果然缜密。”郑国淡淡说了一句,随后提笔在文书上做了批示,基本采纳了李斯的建议,要求蜀郡补充材料,并对关键物料价格进行说明。

此事就此按下。最终蜀郡如何回复,款项如何拨付,已非李斯职责范围。但他知道,自己这番处理,既展现了忠于职守、明察秋毫的一面,又体现了成熟的政治智慧,懂得进退,不越权,不树不必要的敌人。

郑国显然将此事记在了心里。几天后,在一次吕不韦问及各地财政收支情况时,郑国顺势提到了李斯在审核蜀郡拨款申请时的“谨慎”和“提出的稽核新法”,虽未明言虚报之事,但赞誉之情溢于言表。

吕不韦闻言,只是点了点头,未置一词。但李斯相信,自己的名字和“办事稳妥、心思缜密”的印象,已经进一步加深了这位权相的记忆。

除了在公务上精益求精,李斯也开始有意识地拓展人脉。他利用工作之便,与府中那些掌管车马、联络、物资采购等实务的底层官吏拉近关系。这些人地位不高,但消息灵通,往往能提供一些官方渠道难以获知的信息。几顿酒肉,些许小惠,便能换来不少有用的市井动态、各府邸琐事,甚至是宫中一些不甚起眼的传闻。

他也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机会,私下接触了那位老宦官田仁。

那是一个黄昏,李斯借口查阅旧日宫中赏赐记录(吕不韦常得赏赐,记录繁多),来到了田仁负责看管的档案角落。那里堆满了陈年竹简,散发着霉味,平日罕有人至。

田仁是个干瘦、沉默的老头,眼神浑浊,见到李斯这位近来风头正劲的舍人,显得有些拘谨和意外。

李斯态度谦和,并未摆出上官架子,先是随意问了些关于宫中文书格式、用印规范等无关紧要的问题,然后才似不经意地叹道:“如今宫中事务繁杂,想必各位内侍也是辛苦。听闻近日太后宫中颇多娱乐,倒是热闹。”

田仁浑浊的眼睛动了动,低声道:“贵人之事,非老奴所能议论。”

李斯笑了笑,取出一小壶品质不错的酒和一小包肉干,放在田仁面前:“老人家看守档案辛苦,些许酒食,不成敬意。只是随口闲聊,并无他意。”

看着酒肉,田仁咽了口唾沫,警惕性放松了些。他沉默了片刻,压低声音,如同蚊蚋般说道:“……确是热闹。那位新来的‘能人’,很得太后欢心,赏赐不断。连带着他身边的一些人,也水涨船高……”

他没有提嫪毐的名字,但李斯心知肚明。

“哦?却不知是哪些人跟着沾光了?”李斯顺着话头问道。

田仁摇了摇头:“多是些原先不得志的小黄门(低级宦官),名姓杂杂,老奴也记不清许多……好像有个姓赵的,手脚麻利,字也写得不错,被调去负责一些文书抄录了……”

姓赵的?手脚麻利,字写得好?

李斯的心猛地一跳!难道……是赵高?!

他强压下心中的激动,不动声色地又给田仁倒了一杯酒:“宫中人才辈出,也是常事。来,老人家,再饮一杯。”

他没有再追问下去,过犹不及。今日能得到“姓赵的”、“文书抄录”这几个关键词,已是巨大的收获!

又闲聊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李斯便起身告辞。离开那充满霉味的角落,他的心跳依旧有些急促。

赵高!很可能已经出现了!而且似乎正借着嫪毐得势的东风,开始向上攀爬!虽然还只是个负责文书抄录的低级宦官,但这正是他起步的阶段!

“必须尽快确认是不是他,并开始监视其动向。”李斯暗下决心。找到了目标,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多了。他可以动用刚刚建立起来的底层人脉,想办法打听宫中负责文书抄录的、姓赵的宦官具体情况。

走在回廊下,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李斯回顾近日种种。在公务上,他于微末之处显露出过人的能力与智慧,赢得了上司的赏识和同僚的尊重;在人脉上,他初步建立了自己的信息网络,甚至可能找到了未来大敌的踪迹。

这一切,都发生得悄无声息,如同春雨润物。他没有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却在这细微之处,逐渐积累着改变命运的力量。

他知道,自己正走在一条正确的道路上。低调,务实,精准,高效。

锋芒,不一定要耀眼夺目,也可以如绵里藏针,在关键时刻,给予致命一击。

他抬头望向西方那一片绚烂的晚霞,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自信的弧度。

这大秦的棋局,他已然落子。而且,下的并非是旁人能轻易看懂的明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