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县制的大政方针已定，如同帝国的筋骨被重新塑造。而执掌这具崭新躯体的核心枢纽，也需要一个名正言顺、权责相符的领导者。丞相王绾，因在分封与郡县的国本之争中持保守立场，虽未被立即罢黜，但其地位已是岌岌可危，影响力大不如前。谁都看得出，皇帝心中真正的股肱，是那位力排众议、锐意革新的御史大夫李斯。
秦王政二十七年（公元前220年），一场不亚于定国本之议的重要朝会在咸阳宫举行。
朝会伊始，气氛便有些不同寻常。始皇嬴政端坐御座，并未立刻议政，而是目光沉静地扫视群臣，最终定格在位列百官之前的李斯身上。
“朕承天受命，混一寰宇，创制立法，以开万世太平之基。”始皇的声音沉稳而充满力量，“然，打天下与治天下，其道不同。往昔制度，或有不合时宜者。丞相一职，总领百僚，协理阴阳，责任重大。王绾年高，精力有所不逮，且于新政之推行，见解略异。朕体恤老臣，特准其致仕荣归，安享晚年。”
虽然早有预料，但当始皇亲口宣布时，殿中仍不免泛起一阵细微的骚动。王绾面色平静，出班谢恩，他深知这是必然的结局，能得此善终，已是皇帝格外开恩。
随即，始皇的目光转向李斯，那目光中充满了托付与期望：“御史大夫李斯，自入秦以来，屡献良策，于朕扫灭六国、统一天下之功，助力甚巨。日前廷议，更能力排众议，明辨郡县分封之利害，定我大秦万世之基业。其才堪大用，其志可托付。朕今擢升李斯，为**大秦左丞相**，总领国政，督率百官，推行新政！”
“左丞相！”虽然知道李斯必将上位，但直接授予丞相之位（此时设左右丞相，以左为尊），仍让不少人心头一震。这意味着李斯正式成为了帝国文官体系的顶点，真正的百官之首！
李斯深吸一口气，强压下胸腔中翻涌的激动与感慨。从昔日吕不韦门下舍人，到秦王身边郎官，再到长史、客卿、廷尉、御史大夫，直至今日的丞相！一路走来，如履薄冰，步步惊心。他凭借的，是超越常人的智慧，是洞察时局的眼光，是敢于任事的魄力，更是对始皇心思的精准把握。
他稳步出班，撩衣跪倒，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清晰坚定：“臣李斯，才疏学浅，蒙陛下不弃，拔擢于微末，委以重任。陛下扫平六合，功盖三皇，创立郡县，泽被万世。臣得遇明主，参与斯盛，虽肝脑涂地，不能报陛下知遇之恩于万一！今既忝居相位，必当鞠躬尽瘁，竭股肱之力，效忠贞之节，辅佐陛下，安定四海，推行新政，使我大秦江山，固若金汤，传之无穷！”
这一番话，既是谢恩，更是表态。他将自己的功绩完全归于始皇的“知遇之恩”和“明主”身份，并将丞相的职责明确为“辅佐陛下”、“推行新政”，姿态放得极低，却又牢牢抓住了权力的核心。
“善！”始皇满意地点点头，“望李卿不负朕望。”
“臣，定当竭尽全力！”李斯再拜，然后起身，立于百官之前原本属于王绾的位置。这一刻，他真正站到了秦帝国权力的巅峰。环视殿中，昔日同僚、下属，如今皆需仰他鼻息。即便是军功赫赫的将领，在朝堂政事上，也需尊重他这位丞相的意见。
荣耀加身，光芒万丈。但李斯心中并无太多得意，反而充满了沉甸甸的责任感与一丝如临深渊的警惕。他深知，丞相之位，看似尊崇，实则是风口浪尖。始皇雄才大略，也刚愎多疑，伴君如伴虎。而推行郡县、统一制度，更是触及无数人利益的艰难之事，稍有不慎，便是万丈深渊。
退朝之后，百官纷纷上前道贺，言辞恭维。李斯一一从容应对，既不显得过于热络，也不显得倨傲，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回到府邸，家人们早已得知喜讯，府中张灯结彩，喜气洋洋。长子李由率领弟妹上前恭贺，脸上洋溢着与有荣焉的兴奋。
李斯看着满堂的喜庆，却只是摆了摆手，对李由及家中主要成员肃然道：“今日之荣，乃陛下天恩，亦是悬顶之剑。位越高，责越重，谤亦随之。尔等需更加谨言慎行，克己奉公，不可仗势欺人，不可结交非类，谨记‘慎独’二字！若有人借尔等之名行不法之事，我定不轻饶！”
家人见李斯神色严峻，心中的欢喜也冷却了几分，纷纷躬身称是。
是夜，李斯独坐书房，并未入睡。案头摆放着如山般的简牍，那是等待他处理的各地政务。他抚摸着左丞相的印绶，冰凉的触感让他保持着清醒。
“路，才刚刚开始。”他喃喃自语，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百官之首的责任，如同这夜色一般，沉重而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