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俺老李当年在米脂县,就是因为欠了衙门的税,被枷号示众,差点死在街上!驿站被裁,连送公文换口饭吃的活路都没了!陛下,您告诉俺,不去造反,俺该怎么办?等着饿死吗?!”

(???︿???)

崇祯脸色惨白如纸,握着茶杯的手指剧烈地发抖,连杯壁都快要捏碎。

这些话语,句句诛心,比任何御史的弹劾、任何战场上的败报都要残酷。

它们撕开了他一直以来用以自我安慰的“勤政”外壳,暴露出的,是政策失当、是用人不明的残酷现实。

这些年来,他何尝没有在夜深人静时反思过?只是从未有人,敢如此赤裸裸、血淋淋地当面指出来,将他最后的遮羞布彻底扯下。

“那个……今日请两位来,是为了商议对付清虏、共御外侮的大计。过去的事,不妨暂且放下。”

见气氛已经紧张到了极点,火药味浓烈得几乎一点就炸,林天知道不能再沉默下去,他轻轻咳嗽一声,摆出一副和事佬的姿态,适时开口,试图将话题引回正轨。

“放下?”

本来被李自成连番质问冲击得心神摇曳、情绪稍显恍惚的崇祯,听到林天这话,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突然又激动起来。

他猛地转向林天,眼圈竟然有些发红,声音里充满了无法释怀的悲怆与怨恨:

“林天!你让朕放下?你说得轻巧!朕的皇后……她在北京城破之日,为了不受辱,自尽了!朕的皇子,至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大明的都城,列祖列宗留下的基业,丢了!就丢在眼前这个人的手里!你让朕怎么放下?你告诉朕,怎么放得下?!”

说到最后,崇祯已是声嘶力竭,带着一丝哭腔。

“你以为我想这样?!”李自成也被这番话彻底点燃,

他梗着脖子,额头上青筋暴起,声音如同闷雷在轩内炸响,“当年在陕西,要不是实在活不下去,谁愿意提着脑袋造反,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过日子?!谁不想安安稳稳地老婆孩子热炕头?!”

他跨前一步,逼视着崇祯,巨大的身躯带着一股沙场宿将的悍野之气:“皇帝!你只知道恨我破了北京,恨我逼死了你的皇后,可你想过没有,成千上万因为朝廷苛政、因为贪官污吏而家破人亡的普通百姓,他们又该恨谁?!

俺老李在陕西当驿卒时,一个月那点微薄俸禄,还不够买一石米!家里老娘饿得皮包骨头!可后来朝廷一道旨意,驿站说裁就裁,连这最后一点活路都没了!你告诉俺,该怎么办?!”

他越说越激动,手臂挥舞着,仿佛要将这十几年的苦难和不公都倾泻出来:

“皇帝你只知道待在深宫里,听着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大臣们歌功颂德。

你可知道陕西、河南的百姓过的是什么日子?可曾亲眼见过饿殍遍野?可曾听过百姓的哭声?你的悲痛是悲痛,天下千千万万百姓的悲痛,就不是悲痛了吗?!”

崇祯被他这连珠炮般的质问轰击得连连后退,颓然跌坐回椅子上。

他面色灰败,嘴唇哆嗦着,喃喃道:“朕…朕也是被蒙蔽…是那些庸臣,佞臣……”

这辩解,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蒙蔽吗?”

李自成嗤笑一声,那笑声中充满了无尽的悲凉和嘲讽,

“你是皇帝!是天子!天下事,最终不都要你拿主意?辽东战事,从你爷爷那辈就开始打,打了几十年,花了多少万两银子?堆起来比山都高!

可这些银子,有一分一厘用在改善陕西、河南百姓的生活上了吗?还不是都填了那些军阀和无底洞似的边镇!肥了那些喝兵血的贪官!”

林天这个时候,反而不再插话了。他只是静静地听着,目光在两人之间缓缓移动。

他知道,有些话,如同脓疮,必须彻底挤破,伤口才能愈合。

这场交锋,是宿命的对决,也是彼此解开心结、正视现实的必经之路。

他需要做的,是控制局面不走向彻底的失控,而不是阻止这场必然的爆发。

——。

李自成环顾这间温暖精致、处处透着江南风雅的听雪轩,目光扫过那些价值连城的紫檀家具、精美的瓷器,以及铜盆中燃烧的、寻常百姓家一辈子都见不到的昂贵银霜炭。

他脸上的激动之色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近乎绝望的平静,语气也突然低沉下来:

“陛下,俺老李今天说这些,不是要跟您算旧账,更不是要为自己开脱。成王败寇,自古如此。俺老李如今也是丧家之犬,被鞑子和张献忠两头夹击,困守川陕一隅,没资格,也没那脸皮趾高气扬地指责谁。”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里透着一丝罕见的真诚:“俺只是想告诉你,也是告诉林经略,若是……若是这天底下,人人都能有口饭吃,有件衣穿,能勉强活下去,鬼他娘的才愿意当流寇,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干这杀头的买卖!

要是能选,老子宁愿从来没离开过陕西,就在家乡,安安分分当个驿站小卒,虽然清贫,但能守着老娘,送送公文,平平淡淡过完这一生,就挺好。真的,挺好!”

(???︿???)

这话说得朴实无华,没有半分文采,甚至带着粗鄙,却像一柄重锤,狠狠地敲击在崇祯的心口。

他浑身剧震,猛地抬起头,看向李自成那张饱经风霜、此刻却流露出几分落寞的脸。

是啊,若是天下太平,百姓安乐,又何来流寇?何来闯王?

朱由检想起自己即位之初,铲除阉党,也曾意气风发,立志要做一个中兴之主,让天下百姓安居乐业,重现仁宣之治。

那时的他,眼里有光,心中有火。

可不知从何时起,他变得越来越偏执,越来越急躁,越来越听不进逆耳忠言。

他怀疑一切,用苛刻的标准要求臣子,也折磨自己。

他沉浸在文山会海和无休止的党争之中,却离真实的天下越来越远。袁崇焕、孙传庭、卢象升……一个个名字在他脑海中闪过,他们的结局,难道真的与自己毫无干系吗?

崇祯不自觉地转过头,望向了窗外。

风雪似乎小了一些,几只不知寒冷的水鸟,正在未完全封冻的湖心水域嬉戏追逐,划破铅灰色的水面,留下道道转瞬即逝的涟漪。

这一刻,崇祯突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疲惫席卷全身。

他为之奋斗、为之焦虑、为之呕心沥血十九年的大明江山,其实早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就已经从根子上千疮百孔,摇摇欲坠。

他一切的“努力”,在某些根本性的问题上,显得如此徒劳和可笑。

崇祯想起自己南渡这一路上的所见所闻,对比起林天在江南各地推行“新政”后出现的种种新气象。

尽管他内心对林天的一些“离经叛道”之举有所保留,但不得不承认,这里的百姓脸上,确实多了几分生气,市面也显得更有活力。

而眼前这个他曾经恨之入骨、必欲食肉寝皮的“逆贼”,某种程度上,说的竟都是无法反驳的大实话。

一种混杂着悔恨、羞愧、茫然和巨大无力的情绪,如同洪水般冲垮了他心中那道由骄傲和固执筑起的高墙。

长时间的沉默之后,崇祯皇帝,这位以刚愎、敏感着称的君主,用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或许…或许…确实是朕的过错…是朕…无能…”

这话声音虽轻,却如同晴天霹雳,让林天和李自成都吃了一惊,不约而同地看向他。

以崇祯那极端爱惜羽毛、从不认错的性格,能当着“仇人”的面,说出如此近乎“罪己”的话,简直不可思议到了极点。

李自成脸上的愤懑之色消退了不少,看向崇祯的眼神里,第一次多了些复杂的东西,那不仅仅是敌意,似乎还有一丝…同为失败者的怜悯?

“林爱卿,”崇祯突然又转向林天,声音沙哑,带着一种心力交瘁的虚弱,

“你在江南…推行新政,整顿吏治,发展工商,让百姓得以休养生息,安居乐业…朕,很欣慰。”

他顿了顿,补充道,“此前,是朕…顾虑过多了。”

“陛下言重了。此乃臣分内之事,亦是时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

“那个陛下,”

林天见气氛都已经到这儿了,

“闯王方才所言,话虽直白刺耳,有些不敬,然确有不无道理之处。大明积弊已久,非一日之寒,这才让关外清虏有了可乘之机。如今,我等更应直面根源。”

“朕…明白了。”

崇祯缓缓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仿佛要将胸中积郁了十几年的块垒都排出体外。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眼中的偏执和狂怒似乎消散了不少,虽然依旧疲惫,却多了一丝清明。

他重新看向李自成,语气缓和了些,尽管依旧带着帝王的矜持,但那股你死我活的恨意,明显淡了:“李…闯王,你方才说的,朕会…仔细思量。”

崇祯终究没能直接称呼李自成的名字,也没用更平等的称呼,但“闯王”二字,已是一种态度的转变。

“不过,北京之仇,皇后之殇,朕…不会忘。”

“俺也不会忘。”

李自成回答得也很干脆,他挺直了腰板,“陛下恨俺,天经地义。但如今,就像林将军说的,最重要的是怎么对付关外那些鞑子!他们才是我们所有人,整个华夏的心腹大患!俺在山西、在陕西跟他们真刀真枪干过几仗,说实话,确实厉害!”

林天见时机已然成熟,神色一正,肃容道:“所以才希望两位能够暂时放下昔日恩怨,以天下苍生为念。根据可靠情报,清虏多尔衮已基本稳定北直隶、山西局势,即将东征朝鲜,彻底解决侧翼隐患。若让其得手,获得其人力物力,下一步必定是倾力南下!届时,不论是我大明余脉,还是闯王的部队,恐怕都难逃他们的雷霆扫穴之势!”

崇祯与李自成闻言,下意识地对视了一眼。

这一次,他们的目光中不再仅仅是仇恨和敌视,而是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凝重,以及一丝对未来的忧虑。

这一刻,两个曾经的死敌,因为一个更强大、更具威胁的共同敌人,第一次真正意义上,产生了超越个人恩怨的共识。

尽管这共识还很脆弱,建立在巨大的危机和林天的强力撮合之下,但至少,

种子已经播下,至于能否开花结果,就要看天意,以及…人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