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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十八年,十月十二,镇江城内。

月前还算繁华的镇江府衙,如今弥漫着一种末日将至的压抑和恐慌。街道上行人绝迹,只有一队队面色惶恐、盔甲不整的士兵匆匆跑过,或是抬着伤员,或是搬运着守城物资。

城外的炮声已经停歇,但那是因为山东军在肃清外围据点后,正在重新部署,准备发动最后的总攻。这暴风雨来临前的短暂宁静,远比持续不断的轰炸更让人心胆俱裂,仿佛能听到死神逼近的脚步声在寂静中回响。

签押房内,烛火如豆,光线昏黄,勉强照亮了金声桓那张极度疲惫的脸。

短短数日,这位曾经也算意气风发的悍将,仿佛苍老了二十岁,眼窝深陷,布满血丝的双眼中交织着不甘、愤怒的情绪。他面前的桌案上,摊开着一封刚刚写就、墨迹尚未全干的信笺。信纸的抬头,赫然是七个触目惊心的大字——“泣血上禀大帅书”。

他的右手手指因长时间紧握笔杆和内心的剧烈挣扎而微微颤抖,指尖沾染的墨渍犹如他此刻心境般污浊难清。

回想起这两日的战况,他的心就在滴血。燕子矶丢了,象山营在失去侧翼掩护后,经过一日血战,也于今日午后被山东军攻破。他派去救援的部队,甚至连营门都没能靠近,就被山东军严密的阻击阵地和游弋的骑兵打了回来,损兵折将。

如今,他手中只剩下不足两万兵马,被牢牢困死在这座三面被围、一面临江的镇江孤城之内。

城外,是王五、黄得功、陈默三部人马超过四万大军的重重围困,江面上还有那该死的“磁州号”战舰虎视眈眈。援军?左良玉派来的张天禄、马得功两部两万人马,至今还在江宁镇一带磨蹭,被陈默的骑兵和山东军的疑兵吓得不敢前进,所谓的“援救”根本就是个笑话!

绝望、愤怒、不甘……种种情绪如同毒蛇般啃噬着金声桓的心脏。他知道,再这样下去,只有死路一条。要么城破被杀,要么在绝望中开城投降。但他金声桓也是纵横多年的悍将,岂能如此窝囊地死去或屈膝?

最终,一股源自骨子里的狠厉和破釜沉舟的戾气,彻底压倒了一切,占据了他全部的心神。与其坐以待毙,或摇尾乞怜,不如轰轰烈烈战死,也好过窝窝囊囊地活着或死去!

他再次提起那支仿佛重若千钧的笔,在那封信的末尾,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笔锋几乎要戳破坚韧的纸背,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狠狠写下:

“……卑职受大帅厚恩,委以重任,然丧师失地,罪该万死!今困守孤城,外无援兵,内乏粮草,林天逆贼围困日紧,破城只在旦夕。卑职无能,唯存一颗赤胆忠心,愿率城中残卒,与贼决死一战!玉石俱焚,亦不负大帅知遇之恩!若……若天不佑我,则唯有一死以报大帅!伏惟大帅珍重,速定良策,勿以卑职为念……金声桓泣血顿首再拜!”

最后一个“拜”字落下,笔尖在纸上重重一顿,留下一个浓重的墨点,仿佛是他生命终章的预演。写罢,他长长吁出一口带着血腥味的浊气,将信纸封好,唤来最心腹的一名亲兵队长,将信郑重交到他手中,声音沙哑而决绝:“你……想办法突围出去,务必亲手将此信交到大帅手中!告诉他,金声桓……先走一步了!”

亲兵队长接过信,看着主帅那布满血丝、充满死志的双眼,喉头哽咽,眼圈瞬间红了。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

送出了绝笔信,金声桓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眼中只剩下疯狂的火焰。他大步走出签押房,对等候在外、面如土色的诸将厉声道:“传令全军!抛弃所有幻想,准备与那林天决一死战!将所有存粮分发下去,让弟兄们饱餐一顿!告诉将士们,援军无望,唯有死战,方有一线生机!畏战退缩者,斩!临阵脱逃者,斩!本将军,将与尔等,同在此城,共存亡!”

他要集结最后的力量,在山东军发动总攻之前,主动出城,进行一场毫无胜算但求速死的反扑!他要让林天,也要让左良玉看看,他金声桓,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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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十四,南京,魏国公府。

左良玉捏着那封染着些许血污、字迹潦草仿佛用尽全身力气写就的“泣血书”,手指微微颤抖,脸色阴沉得可怕。厅内,左梦庚、李国英等将领屏息凝神,大气都不敢出。

信中的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左良玉的心头。金声桓字里行间透露出的那种穷途末路的绝望、那近乎癫狂的决死之意,无比清晰地透过纸背,冲击着左良玉的神经。这不仅仅是一封求援信,更是一份用鲜血写就的控诉状,一份来自前线将领的临终诘问!

“张天禄、马得功这两个废物!”左良玉猛地将信拍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两万兵马,竟然被林天的疑兵和区区几千骑兵吓得寸步不前!本帅令他们相机行事,他们可倒好,这是在干什么?是想看着金声桓死吗?是想看着镇江丢吗?!”

左梦庚硬着头皮道:“父亲,并非张、马二位将军怯战,实在是……林天用兵狡诈,陈默的骑兵神出鬼没,不断袭扰粮道,攻击侧翼。他们若贸然疾进,恐遭埋伏。而且,江北山东军似乎也有异动……”

“借口!统统都是借口!” 左良玉粗暴地打断了儿子的话,额头上青筋暴起,“他们就是怕了!怕折损了自己那点看家保本的实力!一群鼠目寸光、只知拥兵自重的蠢货!他们难道不明白,镇江若失,林天的下一个目标就是金陵吗?!”

他烦躁地在厅内踱步。金声桓这封绝笔信,彻底打乱了他的部署。他原本打算牺牲金声桓,用镇江消耗林天兵力,自己则抓紧时间整合南京,稳固后方。可金声桓这决死一搏的姿态,却将他左良玉逼到了一个极其尴尬的墙角。

如果自己真的坐视金声桓这两万兵马全军覆没而毫无实质性救援行动,那么必然会寒了麾下其他那些依附而来的将领的心,他左良玉“义薄云天”的人设也将崩塌,内部凝聚力将大打折扣,可能引发连锁反应。

更何况,镇江一旦迅速易主,林天的兵锋将直指南京城下,届时连一点缓冲的余地都没有了。

可若是尽起大军前往救援……南京城又该怎么办?马士英、阮大铖那个残破的弘光小朝廷虽然逃到了杭州,但仍在上蹿下跳,据说正在积极串联浙东的兵马,试图卷土重来。万一自己率领主力东出与林天决战,后院起火……

“大帅,”李国英看出了左良玉的犹豫,沉声道,“金将军忠心可嘉,若见死不救,恐失军心。然南京乃根本,亦不可不防。为今之计,只有……分兵。”

“分兵?”左良玉停下脚步,看向他。

“是。”李国英走到地图前,“可派一员大将,率三万……不,四万精锐,东进救援。不求与林天决战,但求接应金将军残部突围,或至少牵制林天部分兵力,缓解镇江压力。大帅则亲率剩余主力坐镇南京,震慑宵小,确保后方无虞。如此,既可全袍泽之义,亦可保根本之地。”

左梦庚立刻道:“父亲,孩儿愿领兵前往!”

左良玉看着地图,目光在镇江和南京之间来回扫视,心中权衡利弊。分兵,意味着风险。救援部队若败,则损兵折将;若胜……也未必能全歼林天,反而可能陷入僵持。但眼下,似乎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金声桓的绝笔信,像一道催命符,逼得他必须做出反应。

良久,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眼中闪过一丝决断:“好!就依国英之言!梦庚,你点齐四万兵马,以李国英为副,即刻出发,东进镇江!记住,你的首要任务是接应金声桓突围,若事不可为,亦要保存实力,不可与林天硬拼!我会令张天禄、马得功所部归你节制,务必打通道路!”

“孩儿遵命!”左梦庚精神一振,抱拳领命。

“另外,”左良玉补充道,眼中寒光闪烁,“加派探马,严密监视杭州马士英以及浙江兵马动向!若有异动,立刻来报!南京各门,即日起加强戒备,没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

一道道命令从魏国公府发出,整个南京城瞬间笼罩在更加紧张的气氛中。左梦庚、李国英率领四万大军,号称八万,浩浩荡荡开出南京,沿着官道,向着镇江方向挺进。而左良玉自己,则坐镇金陵,如同一头警惕的雄狮,守护着他的巢穴,同时冷眼注视着东西两线的风云变幻。

镇江这座燃烧的城池,已然成为了整个江南战局的暴风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