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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十八年,九月十二,扬州城外。

深秋的晨雾弥漫在扬州城郊的原野上,却掩不住那森然的杀气。

山东军大营依地势而建,连绵起伏足有数里之广。

营中玄色旗帜在微风中猎猎作响,旗面上狰狞的赤龙仿佛随时要破空而出。

东、北、西三面,环绕扬州城的主营盘前方,深阔的壕沟已然挖掘完毕,沟底甚至引入了附近的河水,形成了一道泥泞湿滑的屏障。

壕沟之后,是层层叠叠、交错布置的鹿角和拒马,尖锐的木桩斜指前方,构成第二道障碍。

再往后,则是一排排用夯土和粗大原木垒砌而成的坚实炮垒。

这些炮垒构筑得极有章法,彼此呼应,形成交叉火力。一门门黝黑的火炮从垒后伸出粗长的炮管,如同蛰伏巨兽口中探出的獠牙,冰冷地指向数里外的扬州城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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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五顶盔贯甲,在一众将领的簇拥下,登上一座临时搭建、高达数丈的望楼。木质结构的望楼在脚下发出轻微的吱呀声,眼前的视野豁然开朗。

他举起手中的单筒望远镜,仔细打量着这座闻名天下的繁华之城。

扬州城墙高厚,护城河宽阔,城楼箭垛林立,确实是一块难啃的骨头。但此刻,这座城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死寂和压抑。

“各营位置都到位了?”王五放下望远镜,沉声问道。

“回将军,第一营驻东面,第二营驻北面,第三营驻西面,陈默将军的骑兵为游骑策应,均已就位。共计步卒一万二千,骑兵两千,大小火炮六十七门。”身旁的参军迅速回报。

“水师那边有消息吗?”

“昨日酉时接到飞鸽传书,”参军翻动文册,“沈廷扬将军率‘磁州号’及大小战船十七艘,已抵达入海口以东海域,正沿江面上溯,根据航速估算,最迟明日正午前后,便可前出至瓜洲渡口及扬州城南的江面,完成水面封锁。”

王五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狞笑:“好!传令各营,按照经略使既定方略,自今日起,开始‘磨盘’战术!告诉弟兄们,稳住心神,咱们一步一步来,把这块硬骨头,给我慢慢碾碎!”

所谓“磨盘”战术,便是林天为此次扬州之战精心制定的核心策略。通过持续不断、多层次的压力,一点点磨损守军意志和实力的战法。

命令下达,山东军大营顿时活动起来。这个庞大的战争机器开始按照预定的节奏,沉稳而有力地开始了运转。

首先动起来的是工兵和辅兵。他们并非攻城,而是在弓箭射程之外,驱使着大量征召来的民夫,继续加深加宽壕沟,修筑更多的护墙和箭塔。这些土工作业日夜不停,发出巨大的声响,扬起的尘土几乎遮蔽了小半边天空,给城头守军造成巨大的心理压力——敌人正在步步紧逼,稳扎稳打,丝毫没有退去的意思。

与此同时,阵前操练也在同步进行。

各营选出最精锐的士卒,披坚执锐,在开阔地反复操演进攻阵型。

伴随着雄壮的战鼓和嘹亮的号角,士兵们如山如林,踏步向前,刀枪映日,杀气冲霄。虽然并未真正进攻,但那肃杀的气势和严整的军容,足以让城头观望的守军手心冒汗。

真正让高杰部守军感到恐惧和烦躁的,是来自山东军阵地的“声音”。

数十名经过特意挑选、嗓门洪亮、口齿清晰的士兵,被安排到最前沿的壕沟和护墙之后。他们手持用铁皮卷成的喇叭,轮番上阵,将经过幕僚精心设计、极具煽动性和杀伤力的话语,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向着扬州城内呼喊。

“城内的弟兄们听着!南京已经完了!左良玉篡逆,袭占留都!马士英挟持陛下仓皇南逃!你们已经是没有娘的孩子了!还在为谁卖命?”

“高杰是何等人?反复无常之辈!先叛闯王,再叛朝廷,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如今他困守孤城,已是穷途末路!跟着他只有死路一条,身败名裂!”

“林天林经略奉旨讨逆,只诛首恶高杰一人,胁从不问!现在弃暗投明,献城者有重赏!若能擒杀高杰来献者,无论官兵,官升三级,赏银千两!”

“左良玉要为他的心腹刘孔昭报仇,早已发誓踏平扬州,鸡犬不留!只有林经略仁德,念在扬州百姓无辜,愿保一方平安!莫要自误!”

这些话语,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如同毒液般不断渗透进守军的心里。

南京陷落的消息早已在城内悄悄流传,此刻被敌军公然喊出,更是引发了巨大的恐慌和猜疑。对高杰的忠诚,对未来的绝望,对自身安危的担忧,种种情绪在守军之中蔓延发酵。军纪开始出现松动的迹象,军官们的呵斥似乎也不像往日那般有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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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十三,扬州城内,原刘良佐府邸,现高杰帅府。**

曾经装饰奢华、充满江南韵味的厅堂,此刻却弥漫着一股压抑和暴戾的气息。

高杰猛地将一只价值不菲的官窑青花瓷杯狠狠地摔在地上,精美的瓷器瞬间化为无数碎片,伴随着温热的茶水四散飞溅。

“闭嘴!让他们都给老子闭嘴!”高杰双眼布满血丝,对着匆匆赶来禀报军情的心腹将领高茂才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城外围城军队日夜不休的土木作业声、操练鼓噪声,尤其是那无休无止、如同跗骨之蛆的劝降喊话,如同魔音灌耳,搅得他心烦意乱,连续两日都无法安眠。

“用弓箭射!用火炮轰!把那些在阵前乱嚼舌头的狗东西,都给老子打成肉泥!”

高茂才一脸苦涩:“大帅,敌军都在弓箭射程之外,火炮……火炮更是打不到啊。我们一动,反而暴露了炮位,招来敌军火炮的反击。昨日尝试了一次,折了七八个弟兄,还毁了一门炮。”

高杰胸口剧烈起伏,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林天这种打法,让他空有兵力却无处使力,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憋屈得快要爆炸。

“左良玉那边呢?回信了吗?”高杰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急切地问道。

“回信是有了……”高茂才犹豫了一下,还是从怀中取出一封火漆封口的信函,双手呈上,“是左良玉麾下幕僚代笔,加盖了左的印信。信中说他已深知扬州危局,正竭力调集兵马粮草,让我军务必坚守待援,声称援军不日即到,必与将军内外夹击,破此顽敌。”

高杰一把抢过信,几乎是撕扯着拆开,目光急促地扫过上面的文字。信中的措辞看似诚恳,满口“同舟共济”、“匡扶社稷”、“必救扬州”之类的漂亮话,但关于援军的具体规模、出发日期却语焉不详。

“不日即到?不日是几日?十天?半月?还是他娘的等到明年?”高杰将信揉成一团,狠狠砸在地上,“左良玉这王八蛋,分明是在敷衍老子!他想等老子和林天拼个两败俱伤,他再来捡便宜!”

他看得明白,却毫无办法。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外有强敌环伺,内则军心浮动,除了指望那渺茫且不可靠的外援,还能有什么办法?

“城内存粮还能支撑多久?”高杰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若是……若是正常配给,还能支撑半月。但若敌军长期围困,或者……”高茂才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如果军心涣散,出现大规模逃亡或者内乱,粮草消耗会急剧增加,支撑的时间会更短。

“严密控制粮仓!没有老子的手令,一粒米也不许动!告诉各营将领,谁敢克扣军粮,动摇军心,老子砍了他的脑袋!”高杰眼中凶光毕露,试图用严酷的军法来维持摇摇欲坠的统治。

历史的经验往往证明,在绝望的环境下,高压政策常常会适得其反。

这道严苛的命令传达下去,非但没有能稳定惶惶的人心,反而让那些本就食不果腹的底层士兵,以及那些原本就不是高杰嫡系、只是暂时依附的将领,心中更加不满和恐惧。

一种“高杰要让大家一起陪葬”的言论,如同暗流般在军营的角落、在士兵的窃窃私语中,悄然传播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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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城南,瓜洲渡口以东汉江江面。**

“磁州号”庞大的船身,如同一座移动的城堡,沉稳地破开浑浊泛黄的江水,逆流缓缓上溯。

主桅杆上,代表林天势力的玄色赤龙战旗在江风中舒卷飘扬。沈廷扬一身靖海水师统领的官服,按剑立于高耸的舰艏甲板之上,举目眺望。

远处,扬州城巍峨的轮廓在江雾中渐渐清晰,城墙如同一条灰色的巨蟒,匍匐在长江北岸。

更远处,山东军陆师连绵的营垒和如云的旌旗依稀可见,与水师形成了遥相呼应之势。

“大人,前方水域复杂,有浅滩暗沙,是否抛锚,派遣哨船先行探查?”副统领请示道。

沈廷扬摇了摇头:“不必,按图航行。传令各舰,升起战旗,保持战斗队形,沿南岸巡弋!让扬州城看看,我靖海水师的锋芒!”

“是!”

命令传达,包括“磁州号”在内的十七艘战船(多为改造的福船、苍山船,以及数艘新造的小型哨舰)纷纷升起了代表林天势力的玄色赤龙旗。

巨大的船帆吃饱了风,推动着舰队如同一支利箭,沿着长江南岸,向着扬州方向驶去。

当这支虽然规模不算庞大,但旗帜鲜明、队形严整的舰队出现在扬州南面的江面上时,对整个扬州,尤其是对高杰集团的心理打击是巨大的。

“水师!是林天的水师!”

“他们封锁江面了!我们彻底被包围了!”

“完了……南面的生路也没了……”

恐慌的情绪如同瘟疫般在城头守军中蔓延。原本一些还寄希望于从南面江上获得补给或逃出生天的官兵,此刻彻底陷入了绝望。林天水陆并进,彻底锁死了扬州,他们插翅难飞。

高杰得知消息后,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踉跄着后退几步,跌坐在椅子上,半晌说不出话来。

林天没有立刻发动总攻,但他布下的天罗地网,正一点点收紧,勒得高杰和整个扬州城,喘不过气来。

战争的阴云,伴随着山东军有条不紊的压迫和靖海水师的出现,已然化为实质性的死亡阴影,笼罩在每一个扬州守军和百姓的头顶。

攻城战役的前奏,在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中,缓缓推向高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