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谷，素坤逸路。
这里是曼谷最繁华的日本人聚居区，拥有着密集的日式居酒屋、高尔夫俱乐部和只对日本人开放的高级会所。在过去的三十年里，这里不仅是日资企业的大本营，更是整个泰国汽车工业的“影子内阁”。
一座外表低调、内部却极其森严的灰色大楼内，丰田泰国分社的社长办公室里，气压低得让人窒息。
社长佐藤健一，一个典型的昭和时代的一根筋精英，此刻正跪坐在榻榻米上，面前的一壶清酒已经凉透。
在他对面的矮桌上，摆着一份刚刚送来的情报——那是几张偷拍的照片。照片上，那个在他眼里不过是个“卖国贼”的华人陈泰，正满脸堆笑地和那个名叫周致远的中国人握手。
“八嘎！”
佐藤猛地将手中的酒杯摔在地上，精美的瓷片四溅。
“陈泰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他忘了是谁给了他今天的地位吗？是我们丰田！是我们本田！没有我们的车，他现在还在唐人街卖杂货！”
佐藤气得胸口剧烈起伏。泰华行是日系车在泰国最大的分销渠道，陈泰的倒戈，无异于在他们坚不可摧的防线上，硬生生撕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
“社长阁下，请息怒。”
旁边的副社长田中小心翼翼地递上一块热毛巾，“根据我们的调查，那个叫昌明的中国公司，给了陈泰无法拒绝的条件。而且……他们似乎真的很有钱。”
“有钱？”佐藤冷笑一声，那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傲慢，“中国人总是以为有钱就能解决一切。他们不懂什么叫工业底蕴，不懂什么叫政治根基。”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俯瞰着曼谷的夜景。街道上，无数辆丰田皮卡和本田轿车构成了流动的红色河流。
“这片土地，是我们日本人花了四十年时间，一砖一瓦建立起来的后花园。从供应链到加油站，从交通部到工业部，每一个环节都流淌着我们的血液。”
“想在这里卖车？那是需要‘入场券’的。”
佐藤转过身，眼神阴鸷。
“那个叫周致远的小子，以为搞定了陈泰就能在曼谷横着走？太天真了。”
“田中，联系‘那个人’。”
“告诉他，我不希望看到任何一辆挂着中国车标的电动玩具，合法地跑在泰国的马路上。至少，在我们的新款纯电车型上市之前，绝对不行。”
“明白！”田中深深鞠躬，“我这就去安排。工业标准局那边，我们的人一直都在。”
……
第二天，曼谷阿玛塔温泉高尔夫俱乐部。
这里是曼谷政商名流最爱的社交场所，也是无数并不光彩的交易达成的温床。
周致远是应邀而来的。邀请人是泰国汽车工业协会的会长，素帕猜。
阳光毒辣，草坪却绿得发油。
“周先生，好球技啊。”
素帕猜看着周致远挥出一杆漂亮的小鸟球，笑着鼓掌。他是个五十多岁的泰国人，皮肤黝黑，笑容里却藏着一丝圆滑的世故。
“会长过奖了，运气而已。”周致远把球杆递给球童，摘下墨镜，“素帕猜会长今天约我来，应该不只是为了打球吧？”
“周先生是爽快人。”
素帕猜收敛了笑容，示意其他人退下。两人走到一处遮阳伞下坐定。
“我听说，昌明准备在泰国大干一场？还要引入一款叫‘Spark’的电动车，卖28万泰铢？”
“是的，这是我们在东南亚战略的第一步。”周致远点头。
“周先生，作为朋友，我得提醒你一句。”
素帕猜端起冰水喝了一口，语气变得意味深长，“泰国虽然是自由市场，但也有它的‘规矩’。这里的汽车产业，是日本人帮我们建立起来的。几十万工人的饭碗，几千亿的产业链，都系在日系车身上。”
“你这个价格……定得太低了。”
素帕猜盯着周致远的眼睛，“低得让人害怕，低得……不符合‘市场规律’。如果你执意这么做，恐怕会引起行业的动荡。到时候，很多事情就不好办了。”
周致远笑了。
他听懂了。这是先礼后兵。
所谓的“市场规律”，不过是垄断者制定的“暴利规则”。所谓的“动荡”，不过是动了日本人的奶酪。
“会长，市场规律是由消费者决定的，而不是由某几个企业决定的。”
周致远语气平淡，但寸步不让，“如果日系车真的那么好，为什么还要怕我一个中国的新品牌？让老百姓用更少的钱买更好的车，这难道不是好事吗？”
素帕猜的脸色沉了下来。
“年轻人，有时候太过锋芒毕露，容易受伤。”
他站起身，拍了拍周致远的肩膀，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威胁。
“泰国的雨季马上就要到了，路很滑。车子要是没有好的‘证件’，是很容易翻车的。”
“好自为之。”
说完，素帕猜带着人扬长而去，只留下周致远一个人坐在遮阳伞下。
……
回到临时办公室，周致远刚进门，就看到孙晓峰一脸焦急地在屋里转圈。
“周总！出事了！”
孙晓峰把一份文件摔在桌子上，“咱们的tISI认证被卡住了！”
“卡住了？”周致远眉头一皱，“之前不是说资料都齐全了吗？陈泰那边不是打点好了吗？”
“是齐全了！但是今天早上，工业标准局突然发函，说要对‘Spark’进行额外的‘电池安全性特别审查’！”
孙晓峰气得咬牙切齿，“理由是考虑到热带气候特殊，需要进行为期三个月的、在特定高温高湿环境下的老化测试！而且测试机构指定是那家‘日泰联合检测中心’！”
“三个月？！”钱有生在一旁惊呼，“还要去日本人控制的检测中心？那不是肉包子打狗吗？他们随便找个借口就能把我们拖死！这分明就是故意刁难！”
如果tISI认证拿不到，车就无法合法销售，无法上牌。
那些已经运到港口的几千台现车，每天都要产生巨额的仓储费。
更重要的是，如果错过了这一波热度，等到三个月后，黄花菜都凉了。
“这帮日本人，下手够黑的。”
周致远看着那份通知函，冷笑一声。
这就是素帕猜口中的“规矩”。
他们不跟你比产品，不跟你比技术，他们直接用行政手段，卡住你的脖子。
这是垄断者最常用的，也是最无耻的手段。
“周总，要不……我们去找陈泰想想办法？”孙晓峰建议道，“他是地头蛇，应该有门路。”
“没用的。”
周致远摇了摇头，“陈泰只是个商人，他的影响力在销售端。涉及到这种国家级标准制定和行政审批，他也就是个稍微大点的蚂蚁。日本人在这里经营了几十年，早就把根扎进了政府的每一个部门。”
“那怎么办？难道真的要等三个月？”钱有生急了，“这三个月，哪怕我们的电池是铁打的，也要被他们‘测’出问题来！”
“既然他们想玩行政手段，想玩‘以势压人’。”
周致远走到窗前，看着远处金碧辉煌的大皇宫方向，眼神变得无比深邃。
“那我们就找一个，比他们‘势’更大的人。”
“比工业部还大？”孙晓峰愣住了，“那是谁？总理？”
“不。”
周致远转过身，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拨通了萨瓦迪先生的电话。
“萨瓦迪先生，上次您提到的那位……喜欢赛马的‘大人物’，能帮我安排一下见面吗？”
“对，越快越好。”
“我给他准备了一份，他绝对无法拒绝的‘礼物’。”
挂断电话，周致远看着一脸懵逼的众人，嘴角勾起一抹神秘的微笑。
“日本人以为他们控制了规则。”
“但他们忘了，在这个国家，还有一种力量，是凌驾于规则之上的。”
“那就是——王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