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示意孟夫人坐下说话。
并为她倒了一杯茶水。
她坐下，并未碰茶。
直到我将那香囊放到了桌上，她才把丹药递给了我。
我立刻用温水给天师送服。
孟夫人则是望着香囊，缓缓开了口。
“我自幼就有通阴的本事！”
孟夫人与我说起了她的半生。
她自小因能看到已逝之人，故而被家人抛弃。
所幸一位道姑将其收养，并且教授了她驱妖除鬼祟的本领。
她与孟刺史便是驱妖所相识的。
孟刺史的娘亲，去山中祈福，结果被一只伥鬼所附身。
于是，孟刺史就前来求她帮忙驱邪祟。
由此结识后，二人互生情愫，便喜结连理。
自此之后，孟夫人便不再抛头露面，而是为丈夫洗手作羹汤。
孟莲便是他们夫妻成婚一年后生下的。
可生孟莲那日，便有孟夫人曾经追击过的邪祟，想趁机杀她。
最后那邪祟虽未能得逞，但是，她生下的女婴，却没有掌纹。
孟莲的师父说过，没有掌纹便是被妖偷走了所有运势。
这孩子，必须贱养！
可那是孟夫人的第一个孩子，夫妻二人，终是不舍。
哪怕后来又接连生下四个儿子，孟夫人对孟莲依旧疼爱有加。
教她女红针黹，琴棋书画。
可这般疼爱，却好似害了她。
她的身子愈发不好，七岁时，竟呕了血。
孟夫人用孟莲的生辰为她算过一卦，可铜钱碎裂，竟算不出福祸。
孟夫人又请了自己的师姐来瞧过。
那师姐说得同她们师父所言，如出一辙。
被偷了全部气运，这辈子越是享福，那么只怕越是要早夭。
并且，家里的气运也是要受到牵连的。
那时候，孟刺史还并非是刺史，他才华横溢，就是仕途不顺。
而孟夫人的其余几个孩子，亦是伤病不断。
第四子，甚至还是个痴儿。
所以，孟夫人再三思量，终究是选择将孟莲给送到了乡下庄子上养着。
孟莲才刚被送走没多久，孟老爷就被升为刺史。
痴傻的幺儿也渐渐变得聪慧，孟夫人觉得从前是自己太强求了。
孟莲从七岁，到及笄的这些年，就一直在乡下。
直至刺史大人，为其寻了一门好亲事。
那位公子是顾家的嫡长子，年纪轻轻就中了榜眼，入朝为官。
两家是世交，孟莲嫁过去定不会吃苦头。
“我想她已经平安长大，没准命数也会有所改变！”
说到此处，孟夫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可回来的路上，她就被人劫走了！且没过多久，我相公就入了大狱！”
孟夫人连连摇头。
“我知道她是被槐安村的人掳走了，可我不能救她，那或许就是她的命，我不能强行逆转！害了她，害了所有人！”
孟夫人的这句话一出，让我不由愣怔当场。
她知晓孟莲是被槐安村的人抓了，却不救？
孟莲做梦都想回家，想自己的娘亲。
哪怕不接回孟府，继续让她回到庄子上生活也好。
可孟夫人却没有如此做，并且，将原本在乡下伺候孟莲的小丫鬟福儿留在了身边。
福儿的眉眼和孟莲有七分相似，孟夫人就将她当作是孟莲带回了孟府。
“福儿是真的有福气的，她来到孟府后，老爷就被放出来了，顾安的仕途也愈发顺遂，如今还怀了孩子，她与我极有缘分，我们就如亲生母女一般，有说不完的话！或许这就是命数。”
孟夫人说起福儿，那双晦暗的眸子，再度变得亮晶晶的。
这些年，她把所有的疼爱，所有对孟莲的愧疚，都弥补给了福儿。
福儿也日日黏着她这个母亲。
待孩子生下后，孟夫人便打算亲自照顾福儿和外孙。
“她是福妖！”
一直昏迷不醒的天师，突然开了口。
我忙上前，查看天师的情况。
面色依旧惨白，但服了丹药后，果真有了微弱的脉搏。
“你说什么？”
孟夫人诧异地望着天师。
“她是偷你女儿福运的福妖！”
天师那冷冽的眸子，望向孟夫人。
“不可能！若她是妖，我怎会察觉不到！”
孟夫人陡然提高了声调。
觉得天师所说的话，简直荒谬。
天师挣扎着要起身，我忙扶他起来。
“福妖原本生活在土里，是靠着偷取福运生存的妖物，它定是在你分娩时，吞噬了紫河车，吸取了婴孩的脐中血，偷走了婴孩的福运！一旦吸取脐中血，那么它与你便也是血脉相通的，你闻不出它的妖气只会觉得她亲近，宛如亲生子！”
天师说完，递给孟夫人一张符箓。
“拿着这符箓，就能看到福妖的真身！”
天师是不愿欠着丹药的情分，便帮孟夫人一把。
“不可能的！不会的！怎么可能是妖呢！她与我很亲厚，从未害过我！”
孟夫人摇着头，口中喃喃自语。
“福妖自身气运极差，她唯一的本事，就是夺取运势，依附别人而活，你是她要依附的人，她又怎会害你？”
天师说着，轻咳良久。
“但是，被它吸取福运的人，命数便是与她背道而驰，福妖越是平安喜乐，被偷运者便是越凄惨悲凉，直至福气被全部吸干！便会死去！”
天师语调平静，但这句话却让孟夫人连手中轻飘飘的香囊都拿不稳。
她身边的那位福儿，出嫁时得到了孟府的一半家财做嫁妆。
夫婿疼爱怜惜，如今又怀了孩子，得婆家疼爱母家护佑。
几个弟弟更是听爹娘所言，将这个姐姐捧在了手心上。
孟府之所以迁居西巷口，也是全听那福儿的。
因为妖居于集市，很容易被厉害的道士，捉妖师寻上门。
所以才寻了个最荒僻的地方，修建宅院。
这其中缘由，天师说得极为细致，对得起她这枚丹药。
孟夫人却难以置信，身体微微摇晃着，颤抖着伸出手想够那香囊。
可试了数次，却够不到。
“她还活着么？”
孟夫人突然望向我，问出这么一句话来。
我张口，想将实情全部都告诉她。
但她又立刻抬起手，阻止我说出口。
转而捡起香囊，拿着符箓踉踉跄跄地推门而出。
那背影好似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摇摇摆摆如风中柳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