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府西郊·墨家别业·地下静室】
别业最深处,一间由墨恒亲自督造、引地脉灵气为辅的地下静室。四壁与地面皆以禁法灵石混合玄铁浇筑,刻满了层层叠叠的隐匿、防护以及聚灵阵法符文,其稳固与隐秘程度,虽不及东海水仙别府那般借天然海底灵眼之利,却也是人间难得的清修之所。
静室中央,张玄盘膝而坐。在他身前虚空之中,那枚承载着阿娜残魂的“伪魂壳”正静静悬浮。
之所以将阿娜从东海水仙别府转移至此,张玄自有考量。水仙别府虽佳,但远在海外,与他即将展开的元江谋划相距过远,往来不便,难以兼顾。且别府气息相对独立,与中土大地脉络略有隔阂。而墨家别业地处蜀中,临近元江,更便于行动,且此地阵法经由他亲手加固调整,已不逊色一般洞府,足以护得阿娜周全,也方便他随时照看。转移过程虽耗费些心力,但以他如今神通,确保伪魂壳稳定并无大碍。
魂壳呈现出一种奇特的半透明质感,表面幽光与白绿丝线交织成的古老巫文与自然云纹缓缓流转,如同呼吸般明灭不定。它不断从虚空中汲取着微薄的地脉阴煞与天地灵性,维持着自身的稳定,也温养着内部那缕脆弱不堪的残魂。
每日以自身本命混沌元气温养这伪魂壳,已是张玄雷打不动的功课。今日亦不例外。
他指尖缭绕着一缕精纯平和的混沌之气,小心翼翼,如同呵护风中残烛般,缓缓渡入伪魂壳之中。同时,他的神识高度集中,细致入微地感知着魂壳内部每一丝最细微的变化,以及阿娜残魂那几乎不可察觉的波动。
混沌之气,包罗万象,蕴养万物,乃是温养魂体的无上妙品。在那缕混沌之气融入后,伪魂壳表面的光芒似乎明亮了少许,流转的速度也稍稍加快。
然而,就在张玄完成今日的温养,神识即将收回的刹那——
一种极其极其微弱,却绝对不同于以往的波动,自魂壳最核心处,轻轻荡漾开来。
张玄的神识猛地一凝!
神识瞬间定格!
那波动……绝非阿娜残魂那散逸、懵懂、近乎本能的生存悸动,也非伪魂壳自行运转产生的能量涟漪。那是一种更初生、更笨拙,带着一丝茫然探索意味的……灵性念头!
微弱得如同浩瀚深海中一粒微尘的萌动,若非张玄的神念早已臻至散仙极致,对魂壳内外了如指掌,几乎就要被忽略过去。它像初生的萤火,在无边的黑暗中极其勉强地闪烁了一下。
张玄立刻屏息凝神,将全部心神聚焦于此,神识的感知放大到极致,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这不可思议的变数。
那丝灵性念头似乎感受到了外界的关注(张玄的神识),变得有些“怯懦”,微微瑟缩,但很快,一种更纯粹、更本质的情感波动,笨拙地传递了出来——
那是一种近乎本能的依赖与孺慕。仿佛深海中刚刚睁眼的幼鱼,自然而然地趋向温暖的洋流;仿佛迷失的灵魂碎片,终于触碰到了唯一的锚点。它努力地、依恋地向着张玄神识传来的方向“靠近”,传递着渴望庇护、渴望连接的微弱意念。
这……
纵使以张玄历经劫难、见识过无数奇功异法的心境,此刻也不由得心神剧震,眼中首次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伪魂壳……自行孕育出了灵智?!
这完全违背了常理!伪魂壳乃是殷商古法所构,本质是地脉阴煞与自然灵愿的结合体,是一个纯粹的“容器”,一个“壳”。它虽有汇聚滋养之效,但绝无可能自行诞生灵智!更何况,其中还寄居着阿娜那本质极高的残魂,任何外来的、新生的灵性在它们面前都该被本能地同化或排斥才对!
是那殷商古法本身蕴含了不为人知的“造物”玄奥?还是蜀南竹海那充满生机与宁静意蕴的自然愿力,在混沌之气的调和下产生了意想不到的催化?亦或是自己每日以蕴含造化之机的混沌之气温养,无形中点化了这死物之壳?
无数推测与疑问在张玄脑海中飞速碰撞、推演。他尝试着,极其谨慎地分出一缕比蛛丝还要纤细的混沌之气,携带着温和与鼓励的意念,轻轻触碰那丝新生的灵性。
那念头先是微微一颤,流露出本能的畏惧,但随即感受到了那缕气息中同源而出、浩瀚又温暖的熟悉感(源自张玄日复一日的温养),立刻变得欢欣起来,如同雏鸟待哺般亲昵地缠绕上来,吸收着那微小的能量,传递出满足与安心的情绪。吸收之后,它似乎凝实了一微末,那探索外界的胆子也稍稍大了一分。
张玄缓缓收回神识与混沌之气,眉头紧锁,陷入了长久的沉默。静室内唯有海波透过阵法传来的低沉呜咽,以及蕴魂阵法细微的嗡鸣。
这突如其来的变数,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和掌控。
这自魂壳诞生的灵性,究竟是什么?它对阿娜那脆弱不堪的残魂究竟意味着什么?是福,还是祸?
若是福,这自“母体”(魂壳)诞生的灵性,或许能成为滋养、修复阿娜残魂的最佳“温床”甚至“催化剂”,为其带来一丝涅盘重生的前所未有之机。这可能是一条无人走过的、重塑真灵的道路。
若是祸,这外来灵性若不断汲取能量壮大,是否会与阿娜残魂产生冲突?甚至……反客为主,吞噬那本就微弱的本源意识,鹊巢鸠占,最终演化成一个基于魂壳和阿娜残片、却又被全新灵性主导的、未知的诡异存在?一个拥有部分记忆碎片,却又是独立个体的……怪物?
一想到后一种可能性,即便以张玄的心性,也感到一丝凛然。这并非简单的夺舍,而是一种更加诡异、更加本质的“替代”。
他凝视着那缓缓旋转、光华流转的伪魂壳,目光深邃如窗外万米深海。此刻的魂壳,在他眼中不再仅仅是一个维持生机的容器,而变成了一个充满不确定性的混沌之卵,正在孕育着一个未知的未来。
沉思良久,张玄眼中闪过一丝决断。
无论如何,在彻底弄清这灵性的本质、倾向及其对阿娜的影响之前,必须将其置于最严密的监控之下。
他双手抬起,十指如幻影般结印,一道道远比之前复杂、深邃的混沌符文自指尖流淌而出。这些符文不再是简单的滋养与稳固,而是蕴含了禁锢、隔绝、洞察之能,如同构建一座无形却又坚不可摧的“水晶囚笼”与“观察室”。
它们无声无息地融入伪魂壳周围的虚空,层层叠加,形成一个极其精密的新封印。这个法阵,既能继续汇聚地脉与天地能量滋养魂壳与残魂,又能将内部的一切变化——尤其是那新生灵性的任何举动——严格限制在极小范围内,彻底隔绝其与外界更深层次的、不受控的能量交互,同时却又能让张玄的神识更加清晰、毫无阻碍地监测内部每一点最细微的演变。
他要观察它,记录它,研究它。
做完这一切,张玄再次将目光投向伪魂壳,眼神复杂难明。
那丝微弱的灵性似乎完全未察觉外界天罗地网般的布置,依旧在魂壳核心处懵懂地存在着,传递着纯粹依赖与孺慕的微弱波动,如同沉睡在厚重土层保护下的胚胎,对外界的风雨一无所知。
“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张玄低声轻语,声音在寂静的静室中消散。
阿娜的命运轨迹,或许自新生灵性诞生的一刻起,已然偏离了所有的预想,驶向了一片连他也无法完全窥探的迷雾之海。
这究竟是涅盘重生的第一缕曙光,还是沉沦毁灭的更深开端?
答案,唯有在时间的长河中,静静等待浮现。
静室重归沉寂,伪魂壳缓缓旋转,表面的光华与地脉灵气的光芒交相辉映,映照着张玄沉思的面容,无声地演绎着一场关于生命、灵魂与造化之秘的,刚刚拉开序幕的深沉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