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秦牧的笑声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死一般的沉寂，只有那“滴答、滴答”的心率监护仪的声音，通过电流传来，像一枚枚钉子，敲进严景行的耳膜。
街道上的混乱在这一刻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刺耳的警报，路人的惊呼，李睿在咖啡馆里亢奋又恐惧的喊叫，都成了背景。天地之间，只剩下这场无形的对峙。
严景行额角的鲜血已经凝固，在苍白的灯光下像一道狰狞的刺青。他毫不在意，甚至没有伸手去擦。他就那么站着，站在自己亲手制造的风暴眼中心，一手踹开车门，一手举着电话，像一尊走向祭坛的雕塑。
那个走向咖啡馆的黑衣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钉在了原地。他的眼神从最初的错愕，迅速转为冰冷的杀意。他不是普通的保镖，他是专业的“清道夫”，他的任务是解决问题，而不是制造更多的问题。
眼前这个浑身是血，却笑得像个疯子的年轻人，显然是一个巨大的问题。
“有意思。”
终于，秦牧的声音再次响起，不带任何情绪，像是在评价一件与自己无关的艺术品。
“你成功地引起了我的兴趣，严景行。你比我想象的，更有种。”
“我当这是夸奖。”严景行迈开脚步，无视了那个黑衣人身上散发出的危险气息，径直向他走去。他的步伐不快，却带着一种无法撼动的节奏，每一步都踩在秦牧心跳的间隙里。
“现在，我们可以谈谈新的交易了。”严景行说。
“交易？”秦牧轻笑一声，“你似乎搞错了自己的位置。你现在是砧板上的肉，而我，是握着刀的人。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交易？”
“资格？”严景行停下脚步，距离那个黑衣人不到三米。他能闻到对方身上那股混杂着烟草和血腥的淡淡气味。
他没有看那个黑衣人，目光仿佛穿透了虚空，直视着电话另一端的秦牧。
“我的资格就是，你想要的‘钥匙’，现在在我脑子里。孙淼知道的，我都知道。孙淼不知道的，我也知道。”严景行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力量，“比如，帮远航集团做审计，并且在报告上签字的，不止德安一家。还有一家，叫德伦证券，他们是远航Ipo的保荐人。他们的项目负责人，叫陈立，和王立群是大学同学，也是你父亲的老朋友。当年那二十二亿的海外虚构业务，有相当一部分资金，就是通过德伦证券在香港的子公司账户走的。我说的对吗？”
电话那头的“滴答”声，再次出现了一瞬间的紊乱。
这是严景行在脑海的“记忆宫殿”中，将王立群的资料、德安的审计报告、远航集团的招股说明书，以及从各种渠道搜集来的赵家关系网，进行碰撞和推演后，得出的最大胆，也最可能的结论。
保荐机构，券商！这才是整个财务造假链条上，除了审计之外，最关键的一环！也是最容易被忽略的一环！
王立群留下的“密钥”，指向的是执行者孙淼。而严景行，则通过孙淼这条线，直接挖出了背后那个更深、更隐秘的“锁匠”！
“你……”秦牧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真正的惊愕。
“我把这些东西，连同赵家准备联合做空新能源板块的完整计划，做成了一个数据包。发给了十五家国内外主流媒体，三个国际反洗钱组织，还有一个我最信任的人。”严景行继续说道，他的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事实，“我给数据包设置了一个二十四小时的倒计时。如果我，或者那位李记者，或者孙淼，我们三人中任何一个出了意外，这个倒计时就会立刻归零。到时候，全世界都会欣赏到赵家的杰作。”
“你以为这样就能威胁我？”秦牧的声音冷了下来。
“不，这不是威胁。”严景行笑了，嘴角的血迹让他的笑容显得有些妖异，“这是我给你的，新的游戏规则。现在，你有两个选择。第一，放了孙淼和李睿，我跟你走。你想要的秘密，我当面告诉你。第二，你现在动手，我们三个一起死。然后赵家，还有你，就等着被全世界的怒火烧成灰烬。”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哦，对了，忘了告诉你。苏晴小姐如果出了任何问题，那个倒计时，同样会归零。”
这是将军。
一步绝杀。
他把自己、孙淼、李睿、苏晴，所有人的性命，都绑在了一起，变成了压在秦牧天平两端的、最致命的筹码。
秦牧要么全盘接受，要么，就等着整个棋盘被炸得粉碎。
……
撞得稀烂的五菱宏光里，潘子满头大汗，手指在键盘上敲得几乎要冒出火星。
“哥，你可真是我的亲哥啊！玩这么大，遗言都来不及写！”他一边嘴里碎碎念，一边手上的动作丝毫不停。
他没有去报警。
他知道，以赵家的能量，普通的警察来了，只会被更高层一个电话压下来，反而会打草惊蛇，让严景行陷入更被动的境地。
他做的是另一件事。
他侵入了沪市的交通监控系统，调取了咖啡馆门口这个路段的所有监控画面。然后，他把这些不同角度的实时画面，通过一个匿名的流媒体服务器，直接推送到了李睿的直播间里！
一瞬间，李睿那个原本只有几百人观看的直播间，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多机位、堪比大片的直播画面，人气开始爆炸式增长。
“卧槽！这是在拍电影吗？”
“那辆辉腾的车牌号我查了，是远航集团的！”
“那个浑身是血的帅哥是谁啊？太A了吧！”
“直播！记者！上市公司！黑衣人！我闻到了惊天大瓜的味道！”
潘子看着飞速滚动的弹幕，嘴角咧开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哥，我只能帮你到这了。这下好了，全国人民陪你一起玩，我看他秦牧还敢不敢乱来！”
……
咖啡馆里，李睿已经完全呆住了。
他看着自己手机屏幕上突然多出来的几个分镜头画面，看着那不断飙升的在线人数，一股电流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他意识到，自己已经不是一个记录者了。
他成了风暴的一部分。
他把镜头死死地对准窗外的严景行和那个黑衣人，手抖得像帕金森，但眼神却异常坚定。
后厨里，另一个黑衣人已经找到了躲在垃圾桶后面的孙淼。但没等他动手，后厨的几个帮工抄着擀面杖和菜刀就围了上来，对着他怒目而视。李睿那一声“杀人灭口”的嘶吼，已经把所有人的情绪都点燃了。
黑衣人进退两难，只能用眼神死死锁定孙淼，等待着外面的指令。
时间，在这一刻被拉得无比漫长。
终于，那个站在严景行面前的黑衣人，耳朵里的微型耳机传来了一道指令。
他的眼神变了变，那股凌厉的杀气缓缓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阴沉的审视。
他对着耳机低声说了句什么，然后，竟然真的向后退了两步，让开了通往咖啡馆的道路。
电话里，秦牧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玩味的、败给了好奇的无奈。
“好，我答应你。我开始期待，你到底能告诉我什么了。”
“明智的选择。”严景行说。
他收起手机，转身，在无数直播镜头和路人惊愕的目光中，走进了咖啡馆。
他没有去看李睿，而是径直走到了后厨门口，看着那个被厨师们围住，一脸凶狠的黑衣人，和躲在角落里，已经吓得面无人色的孙淼。
“让他走。”严景行对那几个见义勇为的厨师说。
厨师们愣了一下，但看到严景行那不容置疑的眼神，还是缓缓让开了一条路。
黑衣人冷冷地瞪了严景行一眼，转身快步离开。
严景行走到孙淼面前，蹲下身，看着这个几乎被恐惧击垮的男人。
“没事了。”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把你手里的东西，交给那位记者。然后回家，好好陪着你母亲。从现在开始，你和这件事，再也没有任何关系。”
孙淼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泪水和不敢置信。他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年轻许多，却为他挡下了所有风雨的男人，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最终，他颤抖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用塑料袋包裹得严严实实的U盘，塞进了闻讯赶来的李睿手里。
“谢谢……”孙淼用尽全身力气，吐出两个字。
严景行拍了拍他的肩膀，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那个依旧在直播的手机镜头，然后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咖啡馆。
黑色的辉腾，已经发动。
后座的车门，为他而开。
严景行深吸一口气，弯腰，坐了进去。
车门关上的瞬间，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喧嚣。车内，是一种能将人吞噬的黑暗和寂静。
辉腾平稳地启动，汇入车流，像一滴水融入大海，消失在夜色之中。
破旧的五菱宏光里，潘子看着远去的车尾灯，一拳狠狠砸在方向盘上。
“哥……”
他的眼眶，红了。
而在那辆黑色的辉腾后座，严景行刚刚坐稳，他身旁阴影里的一个男人，便递过来一部新的手机。
手机屏幕亮着，上面是秦牧的号码。
严景行接起电话。
“欢迎上船，严先生。”秦牧的声音带着笑意，“为了表示我的诚意，我先回答你一个问题。你不好奇，我为什么会知道苏晴的存在吗？”
严景行的瞳孔，猛地一缩。
ps：秦牧究竟是如何知道苏晴这个严景行最深的软肋的？这背后又牵扯出怎样一个更恐怖的阴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