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慢?”拍地缸独眼眯成一条缝,像刀子般刮在伍万脸上,忽然扯着沙哑的嗓子,直戳肺管子。
“二当家,咱兄弟说话不绕弯子。你撂句实话,吕三在老鸹崖那口袋阵,摆得比他娘的老猎户套子还准!跟你定在李家店的时辰、路线……真就丁点关系没有?”
这话像淬了冰的钉子,猛地楔进屋里凝滞的空气。
旁边端着水盆伺候的年轻喽啰手一抖,水险些晃出来,赶紧低下头,恨不得把身子缩进墙缝里,大气不敢喘。
伍万心头剧震,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脸上瞬间堆满被冤枉的惊怒与痛心,声音陡然拔高:“三当家!你这话可扎心了!疑我勾结吕三,害自家兄弟?我伍万图啥?!山寨垮了,对我有个屁的好处!”
拍地缸靠在炕头,大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慢悠悠吐出的话却像钝刀子拉肉,“好处?兴许……是觉得我们这些老疙瘩挡了路,碍了眼,想来个借刀杀人,清清爽爽坐你的头把交椅?”
“毕竟,花蝴蝶没了,我再蹬腿走了,大哥眼下要是也醒不了,这东山寨……可不就‘干净’得只剩你的人了?”
“你!”伍万像是被彻底激怒,猛地从炕沿上弹起来,手指着拍地缸,胸口剧烈起伏,脸涨得发红。
“拍地缸!我伍万半路穿了官皮不假,可对山寨、对大哥,从来问心无愧!你这般血口喷人,传出去,让底下兄弟们怎么想?寒不寒心?!”
他这番表演情绪饱满,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拍地缸脸上。
但拍地缸混了半辈子江湖,别的本事或许稀松,看人脸色、辨人话音几乎是本能。
他清晰地捕捉到伍万眼中那一闪而逝的、绝非作伪的慌乱,以及被说中隐秘心思后那种下意识的惊怒。
尤其是“借刀杀人,清理门户”八个字出口时,伍万的反应太过激烈,甚至有些失态。
伍万深吸一口气,像是强压怒火,猛地转头对那噤若寒蝉的喽啰厉喝:“你!滚出去!”
喽啰吓得一哆嗦,下意识看向拍地缸。
拍地缸脸上没什么表情,只几不可察地抬了抬下巴。
喽啰如蒙大赦,慌忙低头往外退。
“滚快点!”伍万抄起炕沿上那只早已喝空的药碗,狠狠掼在地上!
“啪嚓”一声脆响,瓷片四溅,药渣糊了一地。
火气全撒在了这倒霉的喽啰身上。
门帘落下,隔断了内外。
伍万转回身,脸上那层虚假的和善与痛心彻底剥落,只剩下冰冷的阴沉。
他盯着炕上的拍地缸,语调里没了半分温度:“三当家,好手段啊。躺着都能把兄弟扔进冰窟窿里。”
拍地缸咳嗽两声,气息显得虚弱,但话却不软:“二当家言重了。我拍地缸就是个直肠子的浑人,差点见了阎王,心里憋着邪火,有啥说啥。”
“你刚才说,瘦猴子是奉了算盘张的命,下山勾结吕三,还透了咱们劫囚的风?”
“不错!”伍万斩钉截铁,“那杂种吃不住刑,亲口招的!算盘张那老狐狸,早就跟吕三勾搭上了!任大白话的死,八成也跟他们脱不了干系!这次劫囚消息,就是瘦猴子传给算盘张,再由算盘张递给吕三的!”
拍地缸独眼转了转,忽然嗤笑一声,牵动了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但笑声里的嘲讽却没减:“二当家,你这故事……编得有点糙啊。”
“什么意思?”伍万眼神一凝。
“第一,”拍地缸掰着手指头,虽然虚弱,思路却清晰得让伍万心惊。“算盘张那老滑头,精得跟猴儿似的,他要是真跟吕三勾搭上,图啥?”
“吕三能给他比东山寨更大的好处?他放着山寨师爷的舒坦日子不过,去跟一股风的残匪搅合?说不通。”
“第二,”他伸出第二根手指,“瘦猴子被割了耳朵,关在后山倒马粪,跟条瘸狗差不多。”
“算盘张就算真有二心,真要传消息,找谁不行,非找这么个显眼又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货?他就不怕瘦猴子下山就露馅,或者干脆卷了钱跑路?”
伍万脸色微变,强辩道:“或许……正是因为他不得志,才容易被收买!算盘张许了他重利!”
“重利?”拍地缸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个倒马粪的,许他金山银山,他有命花吗?再说了,二当家,你刚才说,瘦猴子是‘草上飞带回劫囚计划前后’下山的,对吧?”
“是又如何?”
“时间不对。”拍地缸独眼死死盯住伍万。
“草上飞是回来报信,说定了李家店动手。可大当家决定亲自带队下山,是草上飞回来之后,兄弟几个在聚义厅里临时商量的!”
“瘦猴子要是那之前就跑下山了,他怎么能知道‘大当家亲自带队’这个最后才定的关键?他传给算盘张的消息,难道能未卜先知?”
这一问,如同精准的一刀,直接捅破了伍万匆忙编织的谎言中最脆弱的环节!
伍万瞳孔骤然收缩,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
他把整个事移花接木给瘦猴子、算盘张算是临时起意,忽略了消息传递的时间差!
他只想着把泄密的锅扣给失踪的算盘张和落网的瘦猴子,却没想到拍地缸这个看起来粗枝大叶的莽汉,竟然在心细如发地盘算时间线!
“那……那或许是他之后才探听到的!山寨里人多口杂……”伍万试图补救,但语气已不似先前笃定,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之后?”拍地缸逼视着他,“之后大当家就点齐人马下山了,寨子里戒严,他一个倒马粪的,去哪儿探听?”
“二当家,你这套说辞,糊弄糊弄官差或许行,糊弄我?嘿嘿……”他冷笑着摇头,那笑容里充满了看透一切的嘲弄。
伍万的脸青一阵白一阵,被拍地缸连番质问驳得哑口无言,心中那点侥幸和伪装彻底被撕碎。
恼羞成怒如同毒火般腾起,瞬间烧尽了他最后一丝理智和顾忌。
这拍地缸,知道得太多了,而且如此危机时刻,表现得如此精明,绝不能再留!
他,必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