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卷着柴油味扑进蛇口工业区三号码头，齐铁军蹲在集装箱阴影里，手指蹭过火炬塔钢构件的漆面。日本产的环氧底漆起了星星点点的白斑，像撒了把粗盐。沈雪梅递过铝饭盒，盒盖上凝着水珠：“香港验船师说气泡超标，今天下午要开现场会。”饭盒里三个凉透的叉烧包压着英文版AStm标准手册，书页间夹着半张泛黄的港币汇款单。
“德国人那台自动喷涂机又趴窝了。”陈国栋拎着漆皮剥落的刮刀过来，工装裤膝盖蹭着集装箱的防锈漆，“回南天湿度上90%，喷枪堵得比早高峰的罗湖桥还瓷实。”他踢了脚堆在角落的报废件，生锈的螺栓滚到赵红英自行车轮下。她从车筐里拎出个陶罐：“村里周伯听说这事儿，让我带点桐油灰试试。”
九龙城寨的霉斑在午后阳光下蒸腾，赵红英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七十二岁的周师傅正用铜勺搅着铁锅里的熟桐油，灶台边码着筛过的石膏粉和晒干的蚌壳。“早年间渔船补漏都用这方子。”老人舀起一勺油膏，琥珀色的浆液拉出细丝，“石膏粉要过细筛，桐油得熬到挂旗——像这样能扯出三角旗才算火候。”
齐铁军掏出笔记本记配比，沈雪梅用玻璃棒蘸取油膏做初凝测试。实验室的盐雾箱突然发出蜂鸣，陈国栋满手漆渍冲进来：“港资厂把咱修补的构件扔去3号堆场了，说是按废铁价处理！”赵红英抓起陶罐往外走，铝饭盒在车筐里哐当响，凝结的油膏在盒底画出年轮状纹路。
防雨棚下二十个青工蹲成两排，砂纸打磨声混着货轮汽笛。赵红英示范刮涂手法：“补锈坑得像抹腻子，不能省石膏。”陈国栋调整着老式空压机压力表，指针卡在0.3兆帕上下颤动：“这破机器岁数比我还大！”沈雪梅在验收单背面记录每批修补时间，港商代表举着放大镜挨个检查补丁，镀金袖扣在构件上刮出细痕。
“这种土方子能顶半年？”港商弹了弹漆面。齐铁军指着盐雾试验报告：“我们做了加速腐蚀测试，虽然耐蚀时间比原厂漆少200小时，但锈蚀扩散面积小三分之一。”货场探照灯亮起时，最后一箱构件挂上吊钩，赵红英用红漆在箱体刷上“勿倒置”，沈雪梅把温湿度记录本塞进印着“蛇口工业区”的防水文件袋。
三天后的晨会上，传真机吐出香港货代发来的验收单。货轮过马六甲时遇上六级风浪，开箱查验完好率98.2%。陈国栋肘部的补丁又磨出毛边，蹭着电风扇摇头时的吱呀声。赵红英发现铝饭盒里的桐油灰分层凝成了同心圆，像码头那台老式盐雾箱里的腐蚀试片。齐铁军把追加订单的传真压在工作台玻璃板下，港币汇款单的油墨在潮气里微微晕开，映着窗外新到港的镀锌钢板泛起的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