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暗潮聚北冥
陆尘的身影消失得毫无征兆,如同水滴归于大海,连一丝空间涟漪都未曾荡起。不是遁术,更像是一种存在状态的“隐匿”与“偏移”,与周围幽暗狂暴的海水,与碎渊海沟持续散逸的混乱气息,乃至与更宏观层面北冥玄海那沉重死寂的“背景”,都达成了一种诡异的协调。
银箜长老张了张嘴,最终没有呼喊出声。他心中五味杂陈,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对陆尘状态难明的忧虑,更有始祖彻底寂灭、族地秘密暴露、强敌环伺的沉重压力。他能感觉到,陆尘最后那一眼,平静之下,是一种彻底的疏离与……难以言喻的“空洞”。仿佛刚才那场差点吞噬一切的混沌灾变,只是拂过他道袍的一粒微尘。
“走,先离开这里!”玄冰长老搀扶着气息萎靡的玄战,声音低哑却坚定,“此地已成是非漩涡,不可久留。我们必须尽快与祖地取得联系。”
银箜长老重重点头,再次辨认方向,带领着这支仅剩五人的残破队伍,向着预定的另一处隐秘汇合点,艰难潜行。他们心中都清楚,陆尘的突然消失和诡异状态,意味着什么尚难预料,但玄溟族自身的生存危机,已迫在眉睫。
在他们离开后约半柱香时间,几道强弱不一的神识,如同小心翼翼的触手,从不同方向悄然探向碎渊海沟边缘那片刚刚平息下来的、空间结构依旧脆弱紊乱的区域。有来自北冥深处某些古老潜修者的窥探,有来自更遥远海域、被剧烈能量波动惊动的强横海兽的感知,也有来自……某些怀有特定目的的存在的审视。
更高层的空间夹缝中,秦广王真身并未离去。他周身笼罩在浓郁的幽冥死气中,隔绝一切探查,幽深的眼眸死死盯着陆尘消失的地方,以及那逐渐平复却依旧残留着异常波动的海沟。他手中,那根惨白的哭丧棒微微颤动,缠绕其上的黑色锁链无风自动,发出细碎的低鸣,仿佛在诉说着不安。
“归墟……混沌……还有那令人作呕的‘彼端’秽力……”秦广王的声音低沉,只有他自己能听见,“此子,究竟成了什么怪物?”
他损失的那一道蕴含轮回本源的神通攻击,并非无足轻重。更重要的是,陆尘最后看他那一眼,让他这位执掌审判、见惯生死轮回的阎罗,竟感到一丝源自大道层面的、微妙的“不适”与“威胁”。那不是力量强弱的威胁,而是一种……存在形式上的“污染”与“颠覆”可能。
“必须上报陛下(幽冥之主),此子已成大患,其道诡异,更与‘外道’牵扯不清,需尽早定夺,或……彻底抹除于萌芽。”秦广王心中已做出决断。陆尘的存在,已经不仅仅是触犯幽冥威严那么简单,其身上混杂的气息与展现出的诡异特质,让他联想到了某些只在幽冥最古老卷宗中提过只言片语的禁忌。
与此同时,另一处相对靠近海面的、由血色珊瑚与苍白骸骨构筑的临时巢穴中。
元屠血神子盘膝而坐,脸色惨白如纸,气息虚浮紊乱,身上血袍多处破损,露出底下缓慢蠕动的、带着灰败色泽的伤口——那是被混沌球体边缘力量波及,又被秦广王审判之力残留影响的痕迹。他面前悬浮着一面由血水凝结而成的镜子,镜面中波纹荡漾,映照出一片无尽血海的景象,一个模糊而威严的血色身影端坐其中。
“……事情便是如此,老祖。”元屠的声音带着压抑的虚弱与不甘,“那陆尘,不知用了何种手段,竟引动了碎渊海沟深处沉积的‘古秽’,与秦广王的轮回之力、以及其自身诡异道韵混合,形成了那混沌球体。弟子……弟子无能,未能将其擒杀,反遭波及……”
镜中的血色身影沉默片刻,传来一个宏大而漠然的声音,直接在元屠心神中回响:“‘古秽’……哼,看来北冥之下,果真埋着不少上个纪元的‘垃圾’。那玄溟族所谓的祖地,怕也是个沾满污秽的坟场。”
“至于那陆尘……”血色身影顿了顿,“其身负之道,能引动、容纳甚至短暂‘利用’古秽与轮回冲突之力,已非寻常大罗。此等特质,更近于‘混沌’与‘终结’,于吾血海杀伐掠夺之道,倒有几分借鉴之处,然其危险更甚。秦广那老鬼想来也不会放过他。”
“老祖,那我们……”元屠眼中闪过一丝狠色,“是否要加派人手,趁其重伤未愈,与幽冥联手……”
“愚蠢!”血色身影冷斥,“与虎谋皮,秦广王岂会真心与你联手?他只怕比我们更想独吞此子奥秘,或彻底毁去。且那陆尘此刻状态不明,贸然追击,恐再陷险地。北冥局势已乱,‘古秽’躁动,玄溟族余孽未清,更有那叛徒‘幽骸’虎视眈眈……此刻不宜再投入过多力量。”
“那我们便放弃玄溟遗宝?”元屠不甘。
“放弃?呵。”血色身影冷笑,“‘幽骸’不是想成为‘新楔’吗?他与‘彼端’牵连更深。让他去闹。我们血海,只需静观其变,适时……收网即可。北冥这潭水,越浑越好。你的任务,是养好伤,暗中留意各方动向,尤其是那陆尘的踪迹,以及……‘幽骸’的动静。”
“弟子遵命!”元屠低头应道,眼中却仍有阴霾。
血镜波纹消散,化为普通血水落下。元屠独坐巢穴,调息片刻,忽地咳出几口带着灰败颗粒的黑血,脸色更加难看。
“陆尘……还有秦广王……”他擦去嘴角血迹,眼中怨毒与贪婪交织,“还有那该死的‘幽骸’……你们都给我等着……”
就在各方势力因碎渊海沟之变而心思浮动、暗流汹涌之际。
陆尘并未远遁。
他就“在”碎渊海沟附近,或者说,他的存在状态,以一种常人难以理解的方式,“镶嵌”在了这片刚刚经历过极致混乱、法则尚未完全平复的区域。
他没有实体,或者说,他的实体以一种极度内敛、与周围环境同化的形态存在着。混沌归墟道种在体内缓缓旋转,释放出的道韵如同最精密的调节器,让他的气息、法力波动、乃至生命体征,都与残留的混乱气息、破碎的空间褶皱、海水中沉淀的灰败颗粒达成了近乎完美的同步。此刻,哪怕是一位斩却二尸的准圣从他“身边”路过,若不刻意以大道本源层面的神通扫描,也极难发现他的存在——他就像一块形状特异的“背景板”。
他的意识大部分沉入内景,专注地梳理、稳固着那枚全新的、危险而强大的道种。外界的纷扰与窥探,仿佛隔着厚厚的毛玻璃,模糊而遥远。
他能感觉到新道种中蕴含的磅礴力量与复杂道韵,但也更清晰地感知到其内部那脆弱的、动态的平衡。轮回烙印、外道古秽(他如此称呼那些被吸收的灰败混乱)、原初之晦的残留……这些异质的力量印记,如同被强行压缩在一个狭小空间里的凶猛野兽,彼此威慑、对峙,全靠归墟道种的“容纳”特性与他自己那点“自我意志”核心维系着,不让它们彻底冲突爆发。
这枚道种,既是无上瑰宝,也是随时可能毁灭自身的炸弹。
“需要‘容器’,需要‘疏导’,需要……更深层次的‘理解’与‘统御’。”陆尘的意识在内景黑暗中沉思。仅仅容纳与压制是不够的,必须找到方法,让这些异质力量真正为他所用,至少,要让它们在“混沌归墟”的体系内,形成相对稳定的“秩序”——一种属于他陆尘的、独特的“混沌秩序”。
他想到了内景世界的演化。之前只是“痛苦归墟”的虚影,过于简单。或许,可以尝试以这枚混沌归墟道种为核心,重新构筑一个更加复杂、更加真实、能够反映和调控内部多种力量属性的内景天地?
但这需要时间,需要资源,更需要……对大道更深的理解。而理解,往往需要在实践中获取,在碰撞中明晰。
他的心神微微一动,一丝极其隐晦的感知,如同无形的蛛丝,悄然向着葬戟渊的方向蔓延。
那里,有被暂时封印的“幽骸”,有始祖寂灭后遗留的封印与“门缝”,有更直接的“彼端”关联。
或许……那里也是他进一步理解、甚至尝试“利用”体内那些外道力量的……“钥匙”所在?
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他需要先处理一些更紧迫的事情。
他的感知扫过自身。肉身在之前的灾变中受损严重,虽在混沌道力滋养下没有崩溃,但许多暗伤和异种能量残留需要清除和修复。神魂与道种深度绑定,负担极重,需要温养。更重要的是,与痛天道宫、与玄溟族的联系需要重新建立,了解他“失踪”后外界局势的变化。
以及……递次献祭法的阴影,始终如芒在背。此番他行险搏命,某种意义上也是一种对自身存在与意志的“献祭”与“考验”。下一次,当真正的、需要牺牲外部重要之物来换取力量的抉择来临时,他又该如何?
诸多思绪,在寂静的“隐匿”中流转。
就在这时,他那与外界环境同步的感知,捕捉到了一丝异常的、极其微弱却带着熟悉阴冷波动的空间涟漪,从遥远的西北方向,隔着重重海水与混乱能量传来。
那波动……似乎与“幽骸”有些类似,但又有所不同,更加……“鲜活”?而且,不止一道。
同时,另一道截然不同的、带着煌煌天威与审视意味的、更加隐晦强大的神识,如同扫过整个北冥区域的天网,轻轻拂过这片海域,在碎渊海沟附近略作停留,似乎察觉到了此地的异常,但并未深入探查,很快又移向别处。
“天庭的巡察使?”陆尘心中了然。北冥接连发生大事(葬戟渊、碎渊海沟),果然引起了天庭的注意。虽然天庭通常不直接插手北冥幽冥血海等势力的地盘纷争,但如此剧烈的能量波动和潜在威胁,他们不可能视而不见。
“幽骸”相关的阴冷波动,天庭的巡察神识……还有暗中潜伏的幽冥、血海……
北冥这片自古混乱之地,此刻就像一锅即将煮沸的油,而他陆尘,以及他体内那枚危险的混沌归墟道种,或许就是投入其中的那颗火星。
“也好……”
陆尘缓缓“睁”开内景之眼,混沌道种微微加速旋转。
“既然暗潮已起,那便让这潮水,来得更猛烈些。”
“正好……我需要一场‘雨’,来洗炼我的新道。”
他的身形,依旧隐匿在背景之中,无人得见。
但北冥的夜幕下,无形的网似乎在收紧,诸多目光,或明或暗,都已投向了这片深寒的海域。
风暴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