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重要的是,在女孩最后那段舞蹈中,他分明看到了某种超越艺术的东西——一种人类精神面对逆境时的惊人韧性。
这种韧性,他在无数成功企业家身上见过,但在一个芭蕾舞者身上,这还是第一次。
演出结束后,应晖罕见地婉拒了客户共进晚餐的邀请,而是设法来到了后台入口。
他手中拿着节目单,上面印着领舞者的名字:绿萍·汪。
“汪绿萍”,他在心中默念这个中文名,感觉每个音节都带着诗意。
走廊里挤满了鲜花、祝贺的人群和匆匆走过的舞者,空气中弥漫着汗水、香水和鲜花的混合气息。
终于,他看见了她。
褪去舞台妆的绿萍看起来更加年轻,几乎像个大学生。
可我们绿萍本就还小。
她穿着简单的牛仔裤和白色t恤,湿发披在肩上,正小心翼翼地踩着平底鞋走路——显然她的脚受了伤。
几个舞迷围着她要签名,她耐心地一一满足,嘴角带着疲惫却幸福的微笑。
应晖突然感到一丝犹豫。
他是什么人?一个对艺术一窍不通的商人,有什么资格打扰这个刚刚完成精彩演出的艺术家?
但就在他准备转身离开时,他们的目光相遇了。
绿萍显然认出了他。
她微微睁大眼睛,随后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恭喜你,精彩的演出。”应晖用中文说道,向前迈了一步。
“谢谢,您是中国同胞?”绿萍的声音比舞台上轻柔许多,带着一丝惊讶。
“应晖。”他伸出手:“从加州来。今晚原本是陪客户来的,但你的表演是我最大的收获。”
绿萍与他握手,她的手指纤细却有力,掌心有常年练舞形成的茧子:“我是绿萍。很高兴我的舞蹈能打动您这样的非专业观众。”
“艺术能跨越一切界限,不是吗?”应晖微笑道,“你的脚还好吗?我看到最后一段时你似乎有些不适。”
绿萍略显惊讶:“您注意到了?旧伤复发,没什么大碍。”
“我对痛苦的表情很敏感,”应晖淡然解释,“创业过程中见过太多人咬牙坚持的模样。”
就这样,一场意外的对话在肯尼迪中心的回廊中展开。
他告诉她硅谷的创业故事,她分享伦敦练舞的艰辛岁月。
他们一个是科技界的弄潮儿,一个是艺术界的追梦人,看似毫无交集,却发现在灵魂深处有着惊人的相似:都是孤身在异国打拼的中国人,都选择了极其艰难的道路,都习惯了用微笑掩饰挣扎。
“你知道吗,”应晖忽然说:“很多年前我在伯克利读书时,曾在杂志上看过一个中国芭蕾少女的报道。如果没记错,那就是你。”
绿萍睁大眼睛:“那是我十六岁获得洛桑金奖的时候。您居然记得?”
“因为那时的我也正处于人生低谷,”应晖望向远处,仿佛穿越时光看到了那个贫穷却坚定的自己。
“看到同胞在国际舞台上取得成功,对我是一种莫大的鼓励。”
绿萍若有所思:“看来我们都在不知不觉中成为过别人的力量。”
谈话被工作人员的提醒打断,绿萍需要去参加庆功宴了。
应晖递给她一张名片:“我在华盛顿还会停留几天。如果你有时间,我很想听听更多关于你的故事。”
绿萍接过名片,指尖轻轻掠过上面的凸印:“我没有名片,但——”
她从包里拿出一支笔,在节目单上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我很乐意与您再聊。”
她转身离去,脚步仍有些蹒跚却脊背挺直。
应晖站在原地,看着那个逐渐远去的背影,心中涌起一种奇异的感觉——仿佛寻找了许久的一块拼图,终于找到了它的位置。
那天晚上,应晖站在酒店落地窗前,眺望华盛顿的璀璨夜景。
手机屏幕亮着,显示着一条刚刚编辑好的短信:“希望你的脚伤好一些。期待再次相见。——应晖”
但他迟迟没有按下发送键。
商场上雷厉风行的他,此刻却莫名犹豫。
那个舞者眼中的纯粹与坚定,让他看到了自己多年来在追逐成功中逐渐丢失的某些东西。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绿萍躺在床上,冰袋敷着肿痛的脚踝,却看着天花板无法入眠。
那个叫应晖的男人的形象浮现在脑海中——他与她生命中的其他人如此不同:没有楚濂的优柔寡断,没有父亲汪展鹏的疏离冷漠,而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笃定与力量。
她拿起手机,看到母亲发来的祝贺短信。
她犹豫了一下,然后找到那张名片,输入了应晖的号码。
“谢谢您的关心。脚伤无碍。很高兴认识您。——绿萍”
按下发送键的瞬间,她感到某种新的可能性正在展开,如同舞台幕布再次升起,露出一片未知却令人期待的景象。
月光洒进房间,照在那些随意的旧舞鞋和获奖证书上,见证着一个女孩成为艺术家的旅程。
而此刻,一段新的故事刚刚写下了它的第一行字——不是在聚光灯下的舞台上,而是在平凡生活的细微处,在两颗同样孤独却闪耀的灵魂相遇的瞬间。
绿萍轻轻摩挲着那张名片凹凸的纹路,第一次觉得,除了芭蕾之外,生活或许还有其他值得期待的东西。
而远在几个街区外的应晖,最终也按下了发送键,让那条简短却意味深长的短信穿越华盛顿的夜空,抵达另一个同样无眠的人手中。
今夜,肯尼迪中心舞台上的掌声已经消散,但两颗心之间刚刚开始的对话,却正在悄然改写两个人不同的命运轨迹。
华盛顿的暮色像一杯渐浓的红酒,将波托马克河染成深绛色。
应晖站在酒店落地窗前,指尖无意识地轻叩玻璃,目光投向远处肯尼迪表演艺术中心的方向。
玻璃映出他轮廓分明的脸庞,那双总是冷静分析数据的眼睛里,此刻跳动着罕见的焦灼光芒。
他知道自己的性格缺陷——就像知道自己的优势一样清楚。
一旦认定目标,就会像离弦之箭般执着向前,哪怕目标背后是万丈深渊。
这种性格让他从上海弄堂走到硅谷巅峰,也让他在感情世界里跌得遍体鳞伤。
三年前的雨夜里,他独自坐在空荡的办公室看着纳斯达克指数跳动,突然意识到自己用全部青春换来的成功,竟然无人分享。
而此刻,那种熟悉的偏执感又回来了,因为一个只在舞台上见过一面的芭蕾舞者——绿萍。
昨夜演出时,天鹅湖的经典旋律中,所有的人都被作为主角的奥杰塔时,他也不曾例外。
她跃起时的肌肉线条像绷紧的弓弦,落地时轻如羽毛,最震撼的是她的眼睛——即使在浓重舞台妆下,依然能看见其中燃烧的执着。
应晖在后台出口等了四十七分钟,终于见到卸妆后的她走出来。
月色描摹出她纤细的脖颈,她正微微仰头看着飘落的樱花,侧脸在路灯下泛着瓷白的光泽。
“这是危险的开始。”应晖对着玻璃中的自己低语。
他解开衬衫最上面的纽扣,仿佛这样能缓解某种窒息感。
理性在警告他,跨国恋情的成功率只有7.3%,舞蹈演员的职业生命周期平均只有14.6年,而他自己即将迎来二十五岁生日。
但感性的浪潮来得更汹涌——他清楚地记得绿萍谢幕时那个微微踉跄,记得她立即用完美微笑掩盖失误的倔强,像极了他第一次在华尔街路演时摔倒在地却立刻爬起继续演讲的样子。
而两人结束后的谈话更让人心情愉悦。
他觉得两人真的天生契合,
手机屏幕亮起,显示着凌晨四点。
应晖打开加密云盘,调出今天峰会的议程表。
作为智能搜索引擎的先锋,他本该全力准备三小时后的主题演讲,此刻却新建了一个名为“wdc-Swan”的文件夹。
键盘敲击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他正在计算所有可能的时间交集:绿萍每天下午两点到四点排练,晚上七点半演出;他自己明天上午演讲,后天全天研讨会,大上午签约仪式…
“三天,七十二小时,有效接触时间预计不超过五小时。”他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旋转着钢笔。
那支万宝龙钢笔是他用第一桶金买的,此刻却在纸上画出一连串毫无意义的螺旋线。
突然他停顿下来,在纸上写下四个字:共情窗口。
但今天收到的短信来看,他们二人的开始对于双方来说还是很开心的。
他知道绿萍这样的舞蹈家最反感刻意接近。
需要制造“偶然”,但每个偶然都要经过精密计算。
就像他设计的算法,看似随机的推荐背后是千万条数据支撑。
应晖打开演出公司内部网络(他昨晚用特殊权限获取的访问权),调取绿萍的演出行程表。
鼠标光标在“次日15:30-16:00 独舞彩排”处画圈——这是最佳接触点,没有其他演员干扰,又是她专注艺术创作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