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你那点出息。”沫漓放下上足发条的小车看着车速超过九雪，兴奋笑道：
“上次见你盯着这东西挪不开眼，我就买了一百个备着，你随便拆，拆坏了再拿新的。”
九雪眼睛瞬间亮了，张口含住侍女喂来的一块桂花糕，笑得眉眼弯弯：
“太好了！我拆几个研究研究，剩下的带去望江城分给朋友们，他们肯定羡慕死！”
沫漓神秘地眨了眨眼：“还有好东西呢，望远镜、机械小人，保管能亮瞎你那些朋友的眼！”
饭厅里的欢声笑语清晰地传到相柳耳中，即将跨入甬道的脚步突然顿住，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涩与愧疚瞬间漫了上来。
突然不想进饭厅打扰他们了——里面那个捧着发条车、笑得眉眼弯弯的九雪，才该是这个年纪孩子该有的模样。
因为九雪不是普通孩子，为了小夭，相柳强行让他提前破蛋出世。
九雪连控制九个脑袋的能力都没有，就陪着母亲从皓翎奔波到望江城，再去极北之地的冰天雪地里寻找父亲。
相柳没经历过的少年玩乐，理所当然认为九雪不需要。
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指，把上面准备凝冰针的寒气完全收敛。
想起在望江城议事厅，九雪化作小九头妖，七个脑袋求爷爷救命，两个脑袋硬撑着跟他对峙的模样；
想起王姬府书房里，孩子被冰针扎得掉泪，却还嘴硬不肯出卖母亲的倔强。
这孩子从出生起，就肩负着解救父亲、陪伴母亲的责任，哪有过真正肆意玩乐的时光？
相柳脱困归来，非但没给孩子一句夸赞，没问过他一句过得开不开心，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反而凭着父亲的身份步步紧逼，追问小夭的下落，甚至用“封在鱼缸示众”的话吓唬他……
九雪见到他没有半分亲热，反而处处躲避。
从望江城躲回浩翎，从王姬府躲到十七门，说到底，是他这个父亲做得太不合格。
相柳转身往回走，脚步放得极轻，不愿打扰饭厅里的热闹。
刚走到花园，花厅里的琴声突然停了，落枫白的声音传来：
“九雪不肯跟你回家？”
相柳没有回头，望着满园盛放的秋菊，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柔和：
“看他和沫漓玩得高兴，不忍心打扰。”
落枫白手指轻挑琴弦，一声低鸣在花园里回荡，他突然抬头看向相柳，眼神锐利语气笃定：
“小夭离开辰荣宫后，没有回家。”
“十七门的消息，果然灵通。”相柳转过身冷眼看着落枫白，颇感不自在。
落枫白做了个请的姿势，示意他到花厅坐下：“茶是今年的新茶，味道尚可。”
相柳沉默着坐下，自顾自拿起茶壶倒了杯茶，仰头一饮而尽说道：
“不用你开解，我会找到小夭，带她回家。”他从不怀疑自己的能力。
落枫白诚恳说道：
“当局者迷。把你知道的情况告诉我，或许我能看出你们忽略的细节，多个人分析总没错。”
相柳放下杯子，落枫白的话戳中了他的软肋。
九雪明显对他心存抵触，根本不肯透露更多，涂山璟智谋无双，或许真能看出点什么。
相柳沉吟片刻，将从望江城到浩翎的所有线索一一告知，包括小夭失忆破阵、九雪的隐瞒与躲避，以及自己对解药的猜测。
落枫白听完，没有立刻说话，手指无意识地在琴弦上拨弄。
不成曲调的琴声在寂静的花园里回荡，每一个音符都像是在梳理杂乱的线索。
相柳静静坐在石桌旁，目光落在茶杯里的残茶上，心头的焦虑与愧疚交织在一起——既担心小夭的安危，又懊恼自己对九雪的急躁。
石桌上的茶壶渐渐见了底，舌尖的清苦已麻木，落枫白终于停下拨弄琴弦的手指，说道：
“玱玹必定知晓小夭失忆你便可脱困。
可他偏偏支持小夭在辰荣宫制药服药，甚至放任她行事——小夭付出什么样的代价，能阻拦玱玹杀死你的渴望？”
相柳执壶的手猛地一顿，这个问题他不是没想过，却总被寻找小夭的急切裹挟，未曾深想。
垂眸沉默——玱玹对他的杀心绝非轻易能动摇。小夭能让玱玹妥协，代价定然沉重。
落枫白未等他回应，又抛出第二个问题，语气里带着几分锐利：
“失忆之药本就凶险，稍有不慎便会伤及根本。
小夭敢在辰荣宫服药，可见对玱玹信任。
既然信任，为何服药后不留在辰荣宫，反倒独自离开？”
“第一个问题，我心中大概有答案。”相柳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他不愿透露出玱玹对小夭的心思，只能这样回答落枫白。
可第二个问题，却像一团迷雾，让他始终捉摸不透。起身踱了两步，望着园中秋菊，眉头拧得更紧。
落枫白添上热茶：
“那我们便只说第二个问题。
小夭要斩断与你的牵绊，需抹去的，是所有与你相关的记忆。你既已脱困，便证明她定然已失忆。
服药能达到失忆的效果已是令人惊讶，小夭纵然医术了得也难精确控制药效，我们可猜测一下小夭失忆后的状态。
药效过甚的话，她可能连基本的生存能力都丧失，玱玹不会让她涉险，绝走不出守卫森严的辰荣山。”
相柳心中更起焦灼，猛地抬头看向落枫白。
落枫白的声音平静却有力：
“若药效精准，她应该会选择记忆回到认识你之前的玟小六。
当年玱玹将她从清水镇带走时，我恰好陪同。
那时她已知晓玱玹的身份，却一路绞尽脑汁想要逃走——由此可断定她离开辰荣山是因为药效准确。
以小夭的思维猜测她的想法，不如换个角度，从清水镇的玟小六的角度出发，或许能寻到蛛丝马迹。”
“完全没有这一百多年记忆的玟小六……”
相柳一直执着于靠心头血气息或九雪与母亲之间的感应寻找小夭，从未想过要将她与当年那个在清水镇开着药铺、油滑又警惕的玟小六重合。
落枫白提到的这个角度，像一道光，瞬间刺破了他心中的迷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