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华殿内,熏香袅袅,却驱不散那无形中弥漫的、铁锈般的血腥气。
慕容华斜倚在窗边的软榻上,面色比身上月白的寝衣还要苍白几分,长睫低垂,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青影,一副惊魂未定、恹恹无力的模样。
锦书跪在一旁,用温热的帕子小心擦拭着他额角并不存在的虚汗,眼圈红红。
殿门被一股大力猛地推开,撞在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慕容烬几乎是闯了进来,玄色龙袍上还带着夜露的湿气,发丝微乱,那双平日里深沉难测的凤眸此刻赤红一片,里面翻滚着滔天的怒火与一种近乎实质化的恐慌。
他几步冲到榻前,目光如同烙铁,死死锁在慕容华苍白的脸上。
“皇姐!”他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你怎么样?御医!御医呢?!”他猛地回头咆哮,如同受伤的野兽。
“陛下息怒,”老御医战战兢兢地跪在一旁,“殿下洪福齐天,那点心只浅尝辄止,毒性轻微,臣已用了清毒安神的方子,静养几日便无大碍了……”
“无大碍?”慕容烬猛地打断他,周身散发的戾气让整个殿内的温度都骤降几分,“若是皇姐多用一口呢?!若是……”
他不敢想下去,那种可能失去的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几乎窒息。
他转而看向榻上的人,声音瞬间放得极轻,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近乎卑微的恳求,“皇姐,感觉如何?还有哪里不适?”
慕容华这才缓缓抬起眼帘,那双氤氲着雾气的桃花眼,此刻水光潋滟,带着劫后余生的脆弱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投向慕容烬的依赖?
他轻轻摇了摇头,声音微若游丝,“臣无事……劳陛下挂心。”
只是这轻轻一瞥,这微弱的声音,便像一道甘霖,浇熄了慕容烬心头大半的狂躁之火,却点燃了另一种更汹涌的、想要将眼前人狠狠揉入骨血里保护的欲望,
以及,对那幕后之人的、蚀骨的杀意!
“查!”慕容烬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冰冷刺骨,
“给朕彻查!所有经手点心之人,全部打入诏狱!严刑拷问!朕倒要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动朕的……”
他顿住,将“珍宝”二字咽了回去,改口道,“敢谋害当朝长公主!”
“陛下,”慕容华却轻轻开口,止住了他狂暴的指令。
他微微撑起身子,锦书连忙在他身后垫上软枕。
这个动作似乎耗尽了他力气,他喘息了一下,才继续道,声音依旧轻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如此大动干戈,恐惊扰后宫,亦让前朝不安。那点心……是御膳房新来的点心娘子所制,她入宫不久,底细不明,或许……是被人利用。”
他点到即止,没有说出任何怀疑对象,却巧妙地将线索引向了“新人”和“被人利用”。
这既符合他“识大体”、“不惹事”的表象,又给了慕容烬一个明确的调查方向,更暗示了这宫中势力错综复杂,并非铁板一块。
慕容烬立刻领会了他的“暗示”。
皇姐这是在担心他,在为他着想!甚至还在为他指引方向!
这种被需要、被信任(哪怕是他自以为的)的感觉,让他心头滚烫。
“皇姐放心,”他俯下身,距离近得能看清慕容华眼中自己的倒影,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与……讨好,
“朕一定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绝不会让任何人威胁到皇姐安危!至于那些不长眼的东西……”
他眼底掠过一丝残忍的寒光,
“朕一个都不会放过!”
他看着慕容华苍白脆弱的脸颊,一种混合着心疼、愤怒和极度渴望靠近的情绪在他胸腔里冲撞。
他想触碰他,想确认他的存在,想将他牢牢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他伸出手,指尖颤抖着,想要去抚平慕容华微蹙的眉心,却在即将触碰到的那一刻,猛地顿住。
他想起皇姐不喜触碰,想起自己之前的莽撞可能惹了他厌烦。
那只骨节分明、执掌生杀大权的手,就那样僵硬地悬在半空,进退维谷。
慕容烬的脸上,甚至出现了一丝罕见的、类似于无措的神情。
慕容华将他的挣扎与渴望尽收眼底,心底冷笑,面上却适时地流露出一点疲惫,轻轻闭上了眼睛,长睫如同蝶翼般脆弱地颤动。
“臣有些累了……”他轻声说,逐客之意明显。
慕容烬悬着的手缓缓收回,紧紧握成了拳。
他看着皇姐闭目不愿多看他的模样,心头如同被针扎般刺痛,却又不敢有丝毫违逆。
“好,好,皇姐好生休息。”他连忙应声,声音放得极轻,仿佛怕惊扰了眼前易碎的琉璃美人,
“朕就在外间守着,绝不会让任何人再来打扰皇姐。”
他竟真的后退几步,如同最忠诚的侍卫,守在了内殿与外殿相接的珠帘之外。
高大的身影立在阴影里,目光却穿透珠帘的缝隙,一瞬不瞬地焦着在榻上那抹身影上,带着无尽的痴迷与守护。
他必须守在这里。
只有亲眼看着,确认皇姐的呼吸起伏,他才能压下心底那阵阵后怕的寒意。
那掺了“相思引”的点心……若非皇姐机警,若非……他不敢想象后果。
这皇宫,这天下,若没了皇姐,还有什么意思?
那些觊觎的、暗害的,他都要一个个揪出来,碾碎!皇姐是他的,只能是他的!
哪怕……只能这样守着。
殿内,慕容华在慕容烬看不见的角度,缓缓睁开了眼睛,眸中哪里还有半分脆弱与惊慌,只剩下一片冰封的算计与冷漠。
狗,果然是需要时时敲打,并在受惊后给予一丝“依赖”和“指引”,才会更加忠诚,更加卖力。
那点心娘子,不过是林国公府塞进来的一个小卒子,用来试探也好,用来构陷也罢,都无足轻重。
借慕容烬的手除掉,正好敲打一下日渐不安分的林国公一系。
而慕容烬此刻的表现,正是他想要的。
只是,这次下毒,手法算不上高明,更像是……有人迫不及待地想搅浑水,或者,逼他做出某种反应?
会是谁?
沈清弦那张温润清雅的脸,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
……
与此同时,太傅府书房。
沈清弦听完心腹的低声禀报,关于昭华殿的“风波”与陛下的震怒,他执笔的手稳稳地在一张素笺上写下了一个“静”字。
笔锋圆融,力透纸背。
“林国公……倒是心急。”他淡淡评价,听不出情绪。
“大人,我们是否需要……”心腹做了个手势。
沈清弦放下笔,拿起那张写着“静”字的素笺,在烛火上点燃。
跳跃的火光映照着他清隽的侧脸,眸色深沉。
“不必。”他看着纸张化为灰烬,“陛下此刻,定然已将昭华殿守得固若金汤。我们贸然动作,反而不美。”
他走到窗边,望向皇宫的方向。
夜色深沉,宫墙巍峨。
“那位殿下,比我们想象的……更要聪明。”他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经此一事,陛下这条‘疯犬’的锁链,怕是已经彻底交到了殿下手中。我们只需……静观其变。”
他需要重新评估这位长公主的价值和……危险性。
棋局之上,执子之人,似乎又多了一位。
而这位于风暴中心,看似柔弱不能自理的“公主”,才是真正在幕后,搅动风云的那只手。
慕容烬守在珠帘外,如同最忠诚的看门犬。
慕容华卧于榻上,闭目养神,心中棋局已布。
沈清弦隔岸观火,静待时机。
一场围绕绝世“公主”的、更加凶险的博弈,随着这盘掺杂了糖霜与鸩羽的点心,正式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