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臂传来阵阵刺骨的痛楚与黑暗侵蚀的寒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内的钝痛。
以西结挂着斩剑,挣扎着从冰冷的地面站起,甚至没有力气去处理左臂的伤势。
他最后看了一眼约翰那逐渐被风吹来的沙砾掩埋的躯壳,暗沉无光,仿佛蒙上了一层死灰。
他没有再看巨镰吸血鬼,只是用嘶哑的声音吐出两个字:“带路。”
语气中没有愤怒,没有质问,只有一片近乎麻木的冰冷。
巨镰吸血鬼眼中余烬微微一闪,似乎对以西结此刻的状态颇为满意。
他不再多言,转身,继续朝着悬浮死城投影更深处、那能量乱流越发狂暴的核心区域行去。
穿过约翰倒下的节点,环境变得更加光怪陆离。
空间的扭曲感愈发强烈,时而脚下的黄沙变成风蚀的石阶,时而头顶的暗红天幕掠过巨大的、由阴影构成的飞兽幻影。
破碎的建筑残骸不再局限于萨伽风格,开始出现龙心帝国雄浑的石雕、第一帝国冷峻的线条,甚至一些更加古老、无法辨识文明的奇异符号。
空气中那股混合了血腥、腐朽、硫磺以及……某种甜腻到令人作呕的腐败气息,越来越浓。
以西结右眼的血脉不时传来细微的悸动,并非之前的狂暴,而是一种更深的、仿佛被同源存在吸引的冰冷共鸣。
终于,他们穿过一片由无数断裂兵器与破碎甲胄堆积而成的、如同小山般的金属坟场,眼前豁然开朗。
这里似乎是悬浮死城内部一个相对“完整”的广场。
地面由巨大的、切割整齐但布满裂痕的灰白色石板铺就,广场中央,是一个早已干涸的、装饰着精美但已残破不堪的海洋生物雕塑的大型喷泉。
喷泉池底堆积着厚厚的灰烬和枯骨。
而在喷泉旁,背对着他们,站立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那人并未穿着守夜人的灰袍。
他身披一套式样华丽、工艺精湛,但已严重破损、沾满污秽的银蓝色板甲,甲胄上依稀可见龙心帝国军队独有的飞龙徽记。一袭残破的深蓝色披风挂在他肩后,在能量乱流中无力地飘动。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手中挂着的一柄长剑。
剑身宽厚,造型古朴大气,即便蒙尘,依旧能感受到其不凡的材质与铸造工艺,剑格处镶嵌的宝石已然黯淡碎裂。
然而,与这身彰显着身份与荣耀的装束形成恐怖对比的,是这个人此刻的状态。
他裸露在破损甲胄外的皮肤,脖颈、手臂、乃至部分面部布满了大小不一、剧烈搏动着的暗红色脓包。
那些脓包表面湿滑粘腻,隐约可见内部有东西在蠕动,有的甚至已经破裂,流出黄绿色的、散发刺鼻腥臭的粘稠脓液。
他的头发稀疏粘结,脸庞浮肿扭曲,几乎看不出原本的容貌。
一双眼睛完全被浑浊的灰白色覆盖,看不到丝毫瞳仁与神采。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面向干涸的喷泉,一动不动,仿佛一尊被病痛与时光诅咒的雕塑。
但从他身上散发出的,却是一股极其强横、即便在深度异化与腐朽中依旧不容小觑的恐怖气息!
那是一种历经无数沙场淬炼、达到武技巅峰的战士才可能拥有的、烙印在灵魂深处的战斗本能与磅礴气场!
“龙心帝国……将军?” 以西结纯白的左眼微微眯起,从甲胄的制式与那柄不凡的长剑,迅速判断出了对方的来历。
他心中凛然,龙心帝国的顶尖武将,为何会出现在这吸血鬼源头的迷津之中?还变成了这般不人不鬼的模样?
巨镰吸血鬼那沙哑的声音适时响起,如同解说员般平静地揭示着残酷的真相:
“凯兰·阿克希娅。龙心帝国第四军团长,被誉为帝国第一剑士。可惜,在蔓延王都的水蛭瘟疫中,他与他的妻子未能幸免。”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令人作呕的脓包,语气淡漠:“他的灵魂足够坚韧,被他选中,用以支撑这片区域结界的防御节点。至于这具躯壳……不过是瘟疫与黑暗滋养下,重新生长出来的、承载战斗本能的工具罢了。与刚才那个守夜人一样,徘徊于此,清除障碍。”
“现在,他挡了路。”
巨镰吸血鬼看向以西结,余烬般的眼中没有任何情绪波动:“杀掉他。这是通往下一处节点的必经之路,也是您取回权柄路上,必要的清理。”
凯兰·阿克希娅……
以西结听说过这个名字。
龙心帝国军团支柱,声名赫赫的统帅,甚至在守夜人的情报中,也标记为需要重点注意的人类强者。没想到,竟落得如此凄惨下场,灵魂被囚禁利用,肉体沦为怪物。
杀掉他?
又是一个曾经的英雄,一个被迫害扭曲的牺牲品。
左臂的疼痛在加剧,约翰死前空洞的眼神在脑海中闪现,巨镰吸血鬼那“必要清理”的话语如同冰冷的鞭子。
以西结看着凯兰那剧烈搏动的脓包和浑浊的眼睛,胃里一阵翻腾,但更多的是某种兔死狐悲的寒意。
他缓缓举起了手中的斩剑,右臂的肌肉因为之前的爆发和持续的紧绷而微微颤抖。
仿佛是感应到了杀意与能量的波动,一直静止不动的凯兰·阿克希娅,猛地转过了身!
“嗬……嗬……”
浑浊的眼中没有任何焦点,但他手中的古朴长剑却如同拥有自己的生命般,发出一声低沉的嗡鸣!
一股凌厉无匹、仿佛能斩断钢铁的剑意,如同实质的寒潮,瞬间锁定了以西结!
尽管神智全失,尽管躯体腐朽,但那属于“第一剑士”的可怕剑术造诣与战斗本能,似乎被这具异化的身体完美地继承了下来,甚至因为失去痛觉与恐惧的束缚,而变得更加危险、更加直接!
没有预兆,凯兰动了!
他的动作起初有些僵硬,但一步踏出后,速度骤然暴增!
脚下的石板炸裂,腐朽的身躯拖出一道残影,那柄古朴长剑化作一道凄厉的灰白色光华,如同撕开空间的闪电,直刺以西结的咽喉!
简单,直接,快得不可思议!没有任何花哨,只有千锤百炼、返璞归真后,最极致的杀戮效率!
以西结瞳孔骤缩!纯白的左眼瞬间捕捉到剑势轨迹,但身体却因为左臂重伤和之前的消耗而慢了半拍!
“锵!!!”
斩剑险之又险地竖在身前,堪堪挡住了这致命的一刺!
火星爆溅!
一股难以想象的巨力从剑身传来,以西结闷哼一声,整个人被震得向后滑出数步,左臂的伤处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几乎让他握不住剑!
好强的力量!好可怕的剑速!
这根本不是之前约翰那种僵硬迟缓的攻击可以比拟的!
凯兰一击不中,没有丝毫停顿,手腕翻转,长剑顺势下削,斩向西结的腰腹!
变招之快,衔接之流畅,仿佛早已计算好了一切!
以西结咬紧牙关,强提一口气,斩剑斜撩格挡,同时脚下急退,试图拉开距离。
“铛!铛!铛!”
灰白色的剑光如同跗骨之蛆,紧紧缠着以西结,每一次碰撞都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和狂暴的剑气!
凯兰的剑势如同疾风暴雨,又如同跗骨之蛆,将最基础的刺、削、劈、砍发挥到了极致,速度、力量、角度都堪称完美,逼迫以西结只能竭尽全力地格挡、闪避,毫无还手之力!
更麻烦的是,凯兰身上那些搏动的脓包,在激烈战斗中不时破裂,溅射出腥臭粘稠的液体。
以西结不得不分心躲避,几次险些被溅到,他毫不怀疑那液体中含有可怕的水蛭瘟疫毒素!
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且完全一边倒!
以西结额头渗出冷汗,左臂的疼痛越来越难以忍受,动作也渐渐出现迟滞。
他引以为傲的守夜人剑术,在凯兰这纯粹为杀戮而生的、毫无破绽可循的“本能剑术”面前,竟显得如此笨拙与无力!
难道又要像对约翰那样……
不!
这个念头刚升起,就被以西结强行压下。
对约翰,他尚有迟疑与不忍。但对眼前这个完全怪物化、且威胁性大了十倍不止的敌人,任何的犹豫都意味着死亡!
他必须赢!必须活下去!找到撒迦利亚!
“吼——!”
以西结发出一声低吼,纯白的左眼中银光再次亮起,强行压榨着体内残存的光明之力,灌注于斩剑之上!
同时,他不再一味防守,开始尝试反击,斩剑划过刁钻的弧线,刺向凯兰因攻击而暴露出的、甲胄破损的肋下!
凯兰的反应快得惊人,仿佛能预判攻击,身体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扭转,古朴长剑如同毒蛇般回旋,精准地磕开了斩剑,剑尖顺势上挑,直刺以西结因挥剑而露出的腋下空门!
以西结险险避开,剑风擦过甲胄,带起一溜火星。
战斗陷入残酷的僵持。以西结凭借左眼对轨迹的预判和秩序之力的加持,勉强支撑,但左臂的伤势严重拖累了他的速度与力量,落败似乎只是时间问题。
凯兰则不知疲倦,攻击愈发狂暴,脓包破裂的频率也在增加,整个广场都弥漫开令人作呕的腥臭。
巨镰吸血鬼依旧静静旁观,仿佛在评估以西结的极限。
就在以西结又一次勉强格开横扫,身形踉跄,凯兰的长剑如同毒龙出洞,直刺他心口的刹那。
以西结的右眼,那一直暗沉无光的眼眸深处,一点猩红的光芒,如同被逼到绝境的凶兽,骤然亮起!
并非他主动激发,而是身体在面临生死危机时,源自血脉本能的……自我保护!
“嗡——!”
一股冰冷、狂暴、充满掠夺气息的黑暗力量,如同决堤的洪水,从他右眼与周身血脉中轰然爆发!
他的速度在瞬间提升了一截!
斩剑以一种近乎诡异的角度后发先至,不再是格挡,而是带着一抹淡淡的、几乎看不见的暗红轨迹,狠狠劈在了凯兰刺来的长剑剑脊之上!
“铛——咔嚓!!”
这一次的碰撞声响截然不同!
凯兰那柄材质非凡的古朴长剑,竟被硬生生劈出一道裂痕!
剑身上附着的灰白色死气也瞬间黯淡!
凯兰的攻势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停滞,那浑浊的眼珠似乎转动了一下,锁定了以西结右眼中那一闪而逝的猩红。
“就是现在!”
以西结强忍着右眼传来的灼痛与体内光暗力量冲突带来的撕裂感,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
他左脚猛地蹬地,身体前冲,不再是纯粹的守夜人剑术,动作中带上了某种源自黑暗血脉的、更加诡谲凶狠的意味!
斩剑银亮的剑身上,此刻竟然同时流转着微弱的秩序银光与一丝暗红的血气,两种力量极不稳定地缠绕在一起,散发出危险的气息。
“斩!”
剑光如虹,不再是刺,而是凝聚了全身力量与决意的斜劈!
目标直指凯兰因长剑受损而微微失衡的右侧脖颈,那里甲胄破损,裸露着搏动的脓包!
凯兰试图回剑格挡,但受损的剑慢了一线!
“噗——!!”
利刃切入腐朽血肉,切开搏动脓包,斩断畸形骨骼的闷响,再次响起。
粘稠腥臭的脓液混合着暗红色的、近乎凝固的腐败血液,如同喷泉般溅射开来!
凯兰高大的身躯猛地一震,向前扑倒的动作僵在半空。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用那双浑浊的灰白眼珠“看”向西结,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仿佛漏风般的声音。
然后,他那具早已死去的躯壳,如同被抽走了最后支撑的积木,轰然倒地,砸在干涸的喷泉池边,激起一片灰尘与灰烬。
他手中那柄出现裂痕的古朴长剑,当啷一声,掉落在地,滚了几圈,停在西结脚边。
以西结站在原地,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胸膛剧烈起伏。
斩剑的剑锋上,沾满了恶心的脓液与暗红污血,正缓缓滴落。
他的右眼,那点猩红的光芒在击杀完成后迅速黯淡下去,重新变得暗沉,但一种冰冷而空虚的感觉,却顺着血脉蔓延开来。
他再次杀了人。
杀了一个曾经的英雄,一个被命运玩弄的可怜虫。
左臂的剧痛,体内的虚弱,光暗冲突带来的恶心感,以及内心深处那不断累积的、沉甸甸的冰冷与自我厌恶,几乎要将他压垮。
巨镰吸血鬼缓缓走到凯兰的尸体旁,看了一眼,然后转向以西结,沙哑的声音中似乎带上了一丝极淡的、近乎嘉许的意味:
“很好。利用一切可用的力量,达成目的。这便是生存,亦是统治的雏形。”
他再次指向喷泉后方,那里出现了一道向下延伸、闪烁着不稳定暗红光芒的漩涡入口。
“节点已清除。下一层,您将更接近核心,也更接近……您想见的人。”
以西结没有看他,也没有去看凯兰的尸体。
他只是默默地将斩剑在旁边的碎石上蹭了蹭,擦去大部分污秽,然后将其归鞘。
他弯腰,捡起了凯兰掉落的那柄古朴长剑。
剑身沉重,裂痕触目惊心,但依旧能感受到其曾经的辉煌与不屈。
他没有说什么,只是将这柄剑紧紧握在手中,仿佛握住了一段被残酷终结的历史,也握住了另一份沉甸甸的罪孽。
然后,他迈开脚步,踩着滚烫的黄沙与冰冷的灰烬,头也不回地,走向那闪烁着不祥红光的漩涡入口。
步伐依旧沉重,背影却似乎比之前……更加孤绝,也更加……接近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