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毅甩开了所有试图搀扶他的下属。
他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一个人,脚步沉重地走回自己的办公室。
从实验室到办公室,明明只有短短几百米的距离,他却感觉自己像是走了一个世纪那么长。
身后,是团队成员们那一双双充满了屈辱、不甘,又带着一丝茫然的眼睛。
那些眼神,像一把把无形的尖刀,扎在他的背上,让他如芒在背。
他知道,自己作为总工程师的威信,在刚才同意让出实验室的那一刻,已经跌入了谷底。
他辜负了他们的信任。
也辜负了……老师的期望。
“砰!”
办公室的门被重重关上,隔绝了门外所有的目光。
周毅没有开灯。
他任由自己沉浸在黑暗里,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他那颗被屈辱和无力感填满的心,找到一丝喘息的空间。
史密斯的傲慢。
团队成员们屈辱的眼神。
项目最终期限那把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巨大的压力,像一座无形的大山,死死压在他的肩膀上,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就这样在黑暗中枯坐了许久。
最终,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颤抖着手,拉开了办公桌最下面那个上了锁的抽屉。
他从里面,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张已经泛黄的旧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正和一个头发花白,笑容温和的老人,并肩站在一座大桥的桥头。
年轻人,是二十年前的他。
而那位老人,就是他的恩师,华夏现代桥梁工程的奠基人之一,林建业。
他的指腹,轻轻抚摸着照片上老师那张慈祥的脸,眼眶瞬间就红了。
思绪,如同开了闸的洪水,不受控制地,回到了恩师生命中最后的那段时光。
……
东海市第一人民医院,重症监护室。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
各种仪器发出单调的“滴滴”声。
病床上,曾经那个如山一般伟岸的老人,此刻却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
林建业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紧紧抓住了守在床边的,他最得意的弟子周毅的手。
他的手,冰冷,干枯,却依旧充满了力量。
“周毅……”
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个字,都耗尽了他巨大的精力。
“北盘江的那个项目……最终,还是落在了你肩上……”
周毅跪在床边,泪流满面,泣不成声:“老师,您会好起来的!您要亲眼看着它建成的!”
林建业缓缓地摇了摇头,浑浊的眼中,却闪烁着一丝清明的光。
“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
他喘了口气,眼神变得无比严肃,无比郑重。
“听着,周毅……关于峡谷的涡振难题……我……我这辈子,都没能找到一把完美的钥匙……”
“m国人……还有欧洲人的那些方案,我都推演过……花里胡哨,治标不治本……”
“我们的路,不能……不能总跟在别人屁股后面走……”
他抓着周毅的手,猛地收紧,几乎用尽了生命中最后的气力。
“别……别全信洋人的……”
“那把钥匙……一定……一定在我们自己手里……”
“从我们的老祖宗那里……去找……去想……”
说完这最后一句话,他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
仪器上,那条代表着心跳的曲线,变成了一条刺目的直线。
……
回忆的潮水退去。
周毅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呆呆地看着手中的照片。
老师临终前的嘱托,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烙印在他的脑海里,此刻却像一把把烧红的烙铁,反复灼烫着他的心。
“钥匙……在我们自己手里……”
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将照片紧紧贴在自己的胸口,整个人蜷缩在宽大的办公椅上,像一个无助的孩子。
他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喃喃自语,带着哭腔。
“老师……对不起……我快撑不住了……”
“我找不到……我真的找不到啊……”
“老师,钥匙……到底在哪里?”
……
就在周毅被绝望和自我怀疑彻底吞噬的时候。
在工地的另一端。
那个被所有人排斥在核心圈之外的年轻人,并没有闲着。
江辰找到了正在收拾工具的王师傅。
“王师傅,有点事想请您帮个忙。”
王师傅抬起头,看着这个虽然只相处了几天,却让他打心底里佩服的年轻人,瓮声瓮气地问:“啥事?”
“工地上有没有一些废弃的钢材、角铁,还有不用的木料?我想借用一些。”
王师傅愣住了,他上下打量着江辰,满脸都是困惑。
“你要那些玩意儿干啥?那都是些垃圾。”
江辰笑了笑,没有过多解释:“有点用,您能帮我弄到吗?”
王师傅看着江辰那清澈而坚定的眼神,虽然他一肚子问号,但还是点了点头。
“行。你跟我来。”
王师傅在工地上的人缘极好。
他带着江辰,东拼西凑,很快就在一个废弃的仓库角落,为他弄来了一大堆别人眼中的“破铜烂铁”。
生锈的钢筋,弯曲的角铁,断裂的木板,还有一堆被淘汰下来的螺丝零件。
王师傅指着那堆垃圾,挠了挠头。
“都在这了。你小子……到底要干啥?”
江辰没有回答。
他只是走上前,随手拿起一根弯曲的角铁,在手里掂了掂,然后又拿起一块木板,比划了一下。
他的眼中,没有丝毫的嫌弃。
反而,像一个即将得到心爱玩具的孩子,闪烁着一丝兴奋的光芒。
他对着王师傅,露出了一个充满神秘感的笑容。
“王师傅,谢谢。过几天,请你看个好东西。”
说完,他便不再理会任何人,一头扎进了那堆“废料”之中。
叮叮!
当当!
很快,仓库的角落里,就传来了阵阵清脆的敲打声。
直播间的无人机,也好奇地飞了过去,将镜头对准了江辰。
观众们都看傻了。
只见江辰拿起一把大铁锤,正在卖力地敲打着一根生锈的钢筋,似乎想把它砸直。
然后,他又拿起一把锯子,对着一块破木板,吭哧吭哧地锯了起来。
他不像是在工作。
更像是在……做手工?
他正在搭建一个奇特的,谁也看不懂的模型。
那模型的结构,既不像桥,也不像房子,充满了各种奇怪的弧度和角度。
直播间里,瞬间被满屏的问号淹没。
【???辰哥这是在干嘛?】
【受刺激了?被项目部排挤,开始自娱自乐,玩行为艺术了?】
【我怎么感觉他像是在搭积木……】
【这堆破铜烂铁能干啥?我真的越来越看不懂辰哥了。】
而此时的江辰,早已屏蔽了外界的一切纷扰。
他的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痴迷的,无比专注的光芒。
仿佛全世界,都只剩下了他和他手中这堆在别人看来一文不值的“废料”。
他的脑海中,那座千年木塔的斗拱结构,正在与现代桥梁的力学模型,进行着一场跨越时空的,疯狂的融合与重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