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池秘境那扇布满青苔与符文的巨大石门,在沉寂了不知多少时日后,终于再次发出了低沉的轰鸣。石门缓缓开启一道缝隙,外界的天光与草木清香涌入,驱散了秘境中经年不散的混沌气息。一道身影自门内迈出,步履沉稳,踏在铺满落叶的石阶上,未曾激起半分尘埃。
正是凌烬。
他依旧是那身玄色劲装,身形似乎并无太大变化,但整个人散发出的气息却已截然不同。昔日眉宇间那股压抑不住的暴戾与焦灼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潭般的沉静,眸光开阖间,不再有精光四射,反而幽深得仿佛能吸纳光线,唯有在视线流转的刹那,方能窥见眼底深处那抹如同星璇生灭、混沌初开的漠然与威严。他周身气息内敛到了极致,若非亲眼所见,几乎感知不到他的存在,仿佛与这山石草木融为一体。然而,只要稍加留意,便能感到一种无形的、令人心悸的压迫感,如同平静海面下暗藏的汹涌暗流。
薛慕华与几位长老早已候在门外,见到凌烬出来,目光俱是一凝。以他们的修为,自然能感受到凌烬身上那股脱胎换骨般的变化。那并非简单的功力大进,而是一种生命层次的跃迁,对力量本质的领悟已臻至一个他们难以揣度的境界。
“恭喜凌公子出关。”薛慕华微微颔首,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惊叹,“看来公子已初窥门径,真是可喜可贺。”
“多谢谷主成全。”凌烬抱拳还礼,声音平和,听不出喜怒。他的目光越过薛慕华,落向不远处竹林旁的那道身影。
周云羲静静地站在那里,依旧裹着那件素白的狐裘,身形单薄,脸色较他闭关前似乎红润了些许,但眉宇间那抹化不开的清冷与虚弱依旧存在。微风拂过,吹动她额前的几缕碎发,她正望着他,那双秋水般的眸子里,清晰地倒映出他的身影,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以及……某种连她自己或许都未曾明了的复杂情绪。挽月搀扶着她,脸上满是欣喜。
四目相对,空气中似乎有瞬间的凝滞。没有言语,一种无形的默契却在目光交汇中流淌。凌烬能清晰地感知到,自己体内那混沌平静的力量,在见到周云羲的刹那,泛起一丝极其微妙的涟漪,仿佛冰封的湖面被投入一颗小石子,而那源于她玄阴本源的寒气,也与之产生了若有若无的共鸣。这种联系,比闭关前更加清晰,更加……根深蒂固。
“凌公子。”周云羲微微颔首,声音清越,打破了沉默,“看来此行收获颇丰。”
“托福,暂得自保之力。”凌烬走到她面前,距离恰到好处,既不过分亲近,也不显疏离。他看着她依旧苍白的唇色,问道:“你的身体,可有好转?”
“薛谷主妙手,已无大碍,只需静养。”周云羲语气平淡,将话题引回正事,“公子既已出关,接下来有何打算?”
她的直觉,正在凌烬意料之中。他目光转向北方,那是江北的方向,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虽无杀意弥漫,却让周遭空气都冷了几分。“江北,慕容锋。”短短五个字,已道尽一切。
薛慕华适时开口:“慕容锋在江北经营多年,根基深厚,耳目众多。二位若欲北上,还需从长计议,谨慎行事。”她取出两枚看似普通的木质令牌,上刻一株简化的药草,“这是信物,凭此可前往江北任何城镇有‘回春草’标记的药铺求助,或能得些便利。但切记,药王谷超然物外,不便直接介入世俗纷争,能提供的帮助有限。”
“谷主之恩,没齿难忘。”凌烬与周云羲齐声道谢。他们明白,薛慕华能做到这一步,已是仁至义尽。
没有过多的告别,翌日黎明,天色微熹,凌烬与周云羲便辞别药王谷,悄然北上。薛慕华送至谷口,望着两人消失在晨雾中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雏鹰终要离巢,是搏击长空,还是折翼陨落,皆看其造化。而那纠缠在一起的冰火命格,又将在这乱世中,掀起怎样的波澜?
离开药王谷的庇护,重新踏入凡尘,空气似乎都变得凝重。两人依旧作普通旅人打扮,但气质已无法完全掩盖。凌烬的沉静内敛,周云羲的清冷贵气,在寻常路人眼中或许不觉,但落在有心人眼里,便是明珠蒙尘,亦难掩其光。
他们并未选择官道,而是循着薛慕华提供的一条隐秘小道,穿山越岭,尽量避开人多眼杂之处。凌烬如今对自身力量的掌控已臻化境,步履轻盈,踏雪无痕,气息与周围环境完美相融。周云羲身体未复,行程缓慢,凌烬便刻意放慢脚步,偶尔在她气息不继时,会不动声色地渡过去一缕精纯平和的混沌元气。这元气非寒非热,中正温和,对滋养她亏损的本源颇有裨益。周云羲初时微怔,但并未拒绝,只是微微颔首以示谢意,两人之间有种无需言说的默契。
数日后,两人已进入江北地界。与江南的温婉秀丽不同,江北地势开阔,风物苍茫,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肃杀与躁动的气息。沿途所见,关卡林立,兵丁查验严格,往来商旅面色惶惶,时有纵马疾驰而过的官兵,马蹄声急促,带起滚滚烟尘。
“看来慕容锋对江北的掌控,比我们想象的更严。”在一处僻静山岗稍作休息时,周云羲望着远处官道上的情景,轻声道。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腰间一枚看似普通的佩玉,那是玄阳佩,此刻正散发着微不可察的温热。
凌烬点了点头,目光锐利如鹰,扫视着四周。“他在找我们,或者说,在找山河社稷图。” 他能感觉到,越是靠近江北腹地,空气中那种无形的紧张感就越发明显。慕容锋的势力,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缓缓收紧。
根据薛慕华提供的线索,他们需要先到江北重镇“襄陵城”,那里有药王谷最重要的一处暗桩,或许能打探到更多关于山河社稷图残片和慕容锋动向的消息。
这一日,两人行至一处名为“黑松林”的险要之地。林深树密,光线昏暗,据说常有悍匪出没。凌烬感知敏锐,早已察觉林中有异样气息,但他艺高人胆大,并未绕行,只是将周云羲更严密地护在身后侧方。
果然,行至林深处,前方道路被几棵 artificially 砍倒的大树阻断。紧接着,哨箭破空,二十余名手持钢刀、面目凶狠的彪形大汉从树林中涌出,将他们团团围住。为首一名独眼壮汉,扛着鬼头刀,狞笑道:“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哟,还有个这么标致的小娘子,正好给老子押回山寨做压寨夫人!”
匪徒们发出淫邪的哄笑,目光贪婪地在周云羲身上扫视。
周云羲眉头微蹙,眼中闪过一丝厌恶,但并未惊慌。凌烬则面无表情,踏前一步,将周云羲完全挡在身后。他甚至没有去看那些匪徒,只是淡淡地吐出一个字:“滚。”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仿佛直接敲击在每个人的心脏上。匪徒们的笑声戛然而止,被凌烬那平静无波却深不见底的目光扫过,竟不由自主地生出一股寒意。
独眼壮汉强自镇定,啐了一口:“妈的,装神弄鬼!弟兄们,剁了他!那小娘子别伤着!”
匪徒们发一声喊,挥舞兵刃扑了上来!
凌烬动了。他没有拔剑,甚至没有太大的动作,只是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切入人群之中。他的动作看似缓慢,实则快如闪电,每一次抬手,每一次移步,都妙到毫巅地避开攻击,同时指尖或掌缘轻轻拂过匪徒的手腕、关节、穴道。
“咔嚓!”“啊!”
“噗通!”
“我的刀!”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惨叫声、兵器落地声不绝于耳!冲在最前面的七八名匪徒,几乎是同一时间,以各种诡异的姿势倒地,或手臂扭曲,或腿骨折断,或直接昏死过去,竟无一人能近他身周一丈之内!
剩下的匪徒骇然止步,如同见了鬼一般看着凌烬。他们甚至没看清对方是如何出手的!
独眼壮汉瞳孔收缩,脸上横肉抖动,终于意识到踢到了铁板。他怪叫一声,转身就想逃!
凌烬目光一冷,隔空一掌虚按!
“嘭!”
独眼壮汉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后背,狂喷一口鲜血,向前扑飞数丈,撞在一棵松树上,软软滑落,生死不知。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剩余的匪徒吓得魂飞魄散,发一声喊,丢下兵器,连滚爬爬地逃入密林深处,眨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凌烬看也没看地上的匪徒,转身走到周云羲身边,仿佛只是随手拍死了几只苍蝇。“没事了。”
周云羲静静地看着他,眸中闪过一丝异彩。凌烬方才出手,举重若轻,对力量的掌控已臻化境,更难得的是那份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冷静。这与她初见他时那个被仇恨和痛苦灼烧的少年,已然判若两人。
“你的功力,精进神速。”她轻声道。
凌烬微微摇头:“初窥门径罢了。慕容锋麾下,必有远超此辈的高手。” 他顿了顿,看向周云羲,“接下来,襄陵城。”
周云羲点了点头,目光投向北方。襄陵城,龙潭虎穴,亦是揭开谜团的关键所在。两人清理了一下现场,继续上路,身影很快消失在黑松林的阴影中。而江北的暗流,已因他们的到来,开始悄然加速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