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内弥漫着浓重得化不开的血腥气,混合着泥土的霉味和烛火燃尽后的焦糊气,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腻。战斗的余烬尚未冷却,三具幽冥道杀手的尸体以扭曲的姿态倒伏在角落,暗红的血液浸透了干涸的土地,凝固成粘稠的污迹。仅存的那名杀手头目,被牛筋索牢牢捆缚,丢在凌烬和周云羲先前藏身的暗格旁。他肩胛骨被凌烬捏碎,脸色惨白如纸,冷汗浸湿了乱发,眼神中交织着剧痛、恐惧和一丝残余的凶戾,却紧咬着牙关,不肯发出半点呻吟。
胡大夫和那名仅存的护卫正忙碌着。胡大夫先为昏迷的凌烬紧急处理崩裂的伤口,金针连刺,药粉如雪般洒下,试图稳住他再次濒临崩溃的内息。凌烬面如金纸,呼吸微弱得几不可闻,但体内那股灼热的力量似乎因极度消耗而暂时沉寂,不再如之前那般狂暴,反而透出一种油尽灯枯的虚弱。护卫则强忍着伤痛,简单包扎了自己手臂上的划伤,警惕地守在入口处,侧耳倾听着地面上的动静,生怕还有后续的追兵。
周云羲由挽月搀扶着,靠坐在离凌烬不远的石壁下。她换上了一件干净的素色内衫,外罩着挽月的深色斗篷,掩去了身上的血污,但脸色依旧苍白得透明,每一次呼吸都显得异常艰难。方才强行出手和紧张对峙,几乎耗尽了她刚刚凝聚起的一丝元气,体内那脆弱的冰火平衡再次摇摇欲坠,寒意如同细密的针,不断刺探着她的经脉。然而,她的眼神却异常清明冷静,如同冰封的湖面,倒映着地窖内的一切,包括那个被俘的杀手头目。
“水……”周云羲声音沙哑地开口。
挽月连忙将水囊递到她唇边,小心地喂她喝了几口温水。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稍稍缓解了干渴,却让体内的寒意似乎又重了一分。周云羲微微蹙眉,目光转向胡大夫:“他……情况如何?”
胡大夫抹了把额上的汗,神色凝重地摇头:“凌公子伤势极重,内息彻底紊乱,经脉受损严重,加之强行催谷的后遗症……如今全凭一口先天元气吊着。若十二个时辰内无法得到静养和珍稀药物治疗,恐怕……凶多吉少。” 他顿了顿,看向周云羲,欲言又止,“殿下,您也需立刻静养,万不可再劳神动气,否则寒毒反扑,后果不堪设想!”
周云羲沉默地点了点头,目光却转向了那个被俘的杀手头目。静养?强敌环伺,危机四伏,他们哪有静养的时间和资本?这个俘虏,是他们目前唯一能获取信息的突破口。
她示意挽月扶她坐直一些,清冷的目光如同两柄冰锥,直刺向那名杀手头目。“你们是幽冥道何人麾下?”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仿佛这阴暗的地窖瞬间变成了她的大殿。
杀手头目抬起头,惨白的脸上挤出一丝狞笑,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呸!妖女!要杀便杀,休想从老子口中套出半个字!”
周云羲眼神未变,只是对旁边的护卫微微颔首。那护卫会意,上前一步,一脚狠狠踩在头目被捏碎的肩胛骨上!
“呃啊——!” 头目发出凄厉的惨叫,身体剧烈抽搐,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
“说,或求死不能。”周云羲的语气平淡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
“你……你……”头目痛得几乎晕厥,眼中终于露出了彻底的恐惧。他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女子,手段竟如此狠辣果决。
“是……是‘玄冥尊者’座下……第七分坛……” 他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道。
玄冥尊者?周云羲心中微凛,这是幽冥道中地位极高的魔头,据说武功诡异,心狠手辣。“为何紧追不舍?谁指使你们?”
“尊者之令……擒拿前朝余孽周云羲……和……和身负‘炎阳火种’的小子……”头目忍痛道,目光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昏迷的凌烬。
炎阳火种?周云羲与胡大夫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诧。这果然印证了他们的猜测!凌烬体内的至阳之力,与那传闻中的“炎阳剑”有关!
“炎阳火种是什么?与炎阳剑有何关联?”周云羲追问,语气急促了些。
头目眼神闪烁,似乎有所顾忌。护卫脚下再次用力。
“我说!我说!”头目惨嚎,“‘炎阳火种’……是开启……开启‘炎阳秘境’、找到真正‘炎阳剑’的关键钥匙!尊者……和慕容大将军……都在找它!得火种者,可得神剑,掌控……呃!” 他话未说完,突然身体一僵,眼珠暴突,嘴角溢出黑血,脑袋一歪,竟气绝身亡!
“服毒自尽了!”护卫检查后沉声道。
周云羲脸色一沉。又是慕容锋!果然与他有关!炎阳秘境?真是炎阳剑?这信息量巨大,却如同雾里看花。慕容锋身为朝廷镇北大将军,竟与幽冥道这等邪魔歪道勾结,寻找前朝传闻中的神剑,其心可诛!而凌烬,竟然成了这场巨大阴谋的核心!
地窖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凌烬微弱的呼吸声和烛火偶尔的噼啪声。线索似乎清晰了,却又引向了更深的迷雾和更大的危险。慕容锋的势力遍布江北,幽冥道无孔不入,他们带着重伤的凌烬,如同怀抱幼子行于狼群,步步杀机。
“殿下,我们……接下来怎么办?”挽月声音颤抖地问道,脸上写满了无助。荒村已暴露,追兵随时会大举而来。
周云羲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得肺叶生疼。她脑海中飞速权衡着。退回江南?慕容锋和幽冥道的势力恐怕早已张网以待。留在江北?人生地不熟,强敌环伺,凌烬伤势危重……
忽然,她睁开眼,目光落在凌烬苍白的脸上,又看向胡大夫:“胡爷爷,依您看,凌公子的伤,江北之地,可有能人或有药能治?”
胡大夫沉吟片刻,道:“凌公子之伤,非寻常药石能医。除非……能找到功力通玄、精纯阳和的内家高手,以温和内力徐徐疏导,或寻到如‘地心火莲’、‘赤阳玉髓’这等至阳灵物,或有一线生机。江北之地,若论医道高手和奇珍异宝的线索……或许,只有一个地方可能找到。”
“何处?”周云羲追问。
“药王谷。”胡大夫缓缓吐出三个字。
“药王谷?”周云羲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她听说过这个地方,是江北一个超然物外的医道宗门,据说医术通神,但规矩古怪,极少过问世事,踪迹飘忽。
“是。药王谷当代谷主‘回春手’薛慕华,医术冠绝天下,或许有法救治凌公子。而且,药王谷地位超然,即便慕容锋,也未必敢轻易招惹。只是……”胡大夫面露难色,“药王谷避世已久,入口难寻,且求医条件极为苛刻,非有缘人或付出极大代价不可得。”
药王谷……周云羲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这似乎是目前唯一可行的希望。虽然前路艰难,但总好过坐以待毙。而且,药王谷超然的地位,或许能暂时避开慕容锋和幽冥道的锋芒。
她再次看向凌烬。这个少年,因她而卷入这场纷争,因救她而重伤垂死。于公于私,她都不能弃之不顾。更何况,他身上的“炎阳火种”之谜,或许也关系到母后留下的线索和整个天下的局势。
决心已定。周云羲苍白的脸上恢复了一丝决断的神采。“清理痕迹,将尸体处理掉。我们即刻离开这里。”她声音虽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向北,去药王谷。”
“可是殿下,您的身体……”挽月担忧道。
“无妨,还撑得住。”周云羲摆摆手,目光扫过地窖,“此地不宜久留。胡爷爷,尽量稳住凌公子的伤势。我们需尽快找到安全的落脚点,再从长计议。”
胡大夫看着周云羲坚定的眼神,知道劝不动,只能沉重地点点头。
众人立刻行动起来。护卫将杀手的尸体拖到地窖深处掩埋,仔细清除打斗痕迹。胡大夫给凌烬喂下最后一颗保命丹丸。周云羲在挽月的搀扶下勉强站起,一阵眩晕袭来,她扶住石壁,缓了好一会儿。
就在这时,一直昏迷的凌烬,手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个模糊的音节,似乎是在无意识地呓语。
周云羲下意识地望过去,只见凌烬紧蹙的眉头微微舒展了一丝,仿佛在无尽的痛苦中,捕捉到了一丝微弱的光亮。
前路漫漫,凶险未卜。但既然选择了方向,便只能义无反顾。周云羲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强压下身体的极度不适,眼中闪过一丝坚毅的光芒。
“我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