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非营地，帐篷里的应急灯发出滋滋的电流声。
已经是凌晨三点，争吵还在继续，但这已经是强弩之末的挣扎。
“不行。”
秦墨轩的声音像是被砂纸打磨过，粗砺得刺耳，“你知道那是为了什么吗？清婉，那不是死。死好歹有个坑，有个碑。你要做的是把自己的意识切碎了撒进时间里！你会看着我老，看着我死，但你连阵风都不是！”
林清婉坐在行军床边，手指死死抠着床单边缘，指甲盖泛白。
“我知道。”她低着头，盯着靴子上的灰尘，“未来的我看过那种结局。我是时间的幽灵，卡在缝隙里，哪也去不了。”
“那你还去？！”秦墨轩一脚踹翻了旁边的折叠椅，椅子撞在铁杆上，咣当一声巨响，“为了这破世界？值得吗？”
“值。”
林清婉抬起头，那双金色的眸子里全是红血丝，“因为这破世界里有你。有我爸，有雨薇。如果不做，时间线崩塌，连‘我们活过’这件事都会变成伪命题。”
秦墨轩张了张嘴，像是被人抽走了脊梁骨，颓然靠在帐篷壁上。
他赢不了。
他从来就没赢过这个女人的固执。
“那我陪你。”他突然说，眼神发直，“我也去。两块锚点总比一块强。哪怕变鬼，也做对鬼鸳鸯。”
林清婉摇摇头，眼泪终于砸了下来，在满是尘土的地上晕开两个泥点。
她站起来，伸手去摸他满是胡茬的脸，指尖冰凉。
“不行。那个位置太挤了，只能站一个人。多一个意识，时间流就会乱。”
她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哭腔，“而且……总得有人记得我吧？墨轩，你得活着。你得替我记着，林清婉不是个传说，是个活生生的人，她爱吃辣，怕冷，睡觉抢被子……”
秦墨轩闭上眼，一滴滚烫的泪水滑过那道伤疤，烫得林清婉手指一颤。
那个在尸山血海里都不眨眼的男人，此刻脆弱得像个找不到家的孩子。
……
第二天，回国。
这不是凯旋，是死刑前的探视。
医院病房，窗外的梧桐树刚抽出嫩芽。
林父靠在床头，脸色比前几天红润了些——那是林清婉拿两年寿命换的假象。
“爸。”林清婉推门进来，手里提着一袋苹果。
林父转过头。那双老眼浑浊却锐利，像是能看穿人心。
“定日子了？”他问得轻描淡写，像是在问晚饭吃什么。
林清婉正在削苹果的手抖了一下，刀刃偏了，在那颗红富士上削掉一大块果肉，差点切到大拇指。
“……三天后。联合国广场。”
林父点点头：“挺好。那地儿宽敞，旗子多，热闹。”
“爸……”
林清婉把刀和苹果一扔，扑通一声跪在床边，把脸埋进被子里。
那股熟悉的烟草味混着消毒水的味道，让她一直绷着的神经彻底断了。
“对不起……爸，我对不起你……我不孝……”
一只枯瘦的大手落在她头顶，轻轻拍着，节奏很慢，像小时候哄睡一样。
“说什么屁话。”
林父的声音在抖，但他努力扯着嘴角，“老子这辈子没啥大出息，但生了个能救地球的闺女，够我在下面吹几万年的牛逼了。”
他捧起女儿的脸，粗糙的指腹擦过她的眼角，有点疼。
“糖糖，记住了。不管你以后在哪，是变成了风还是变成了雨……只要你刮过我坟头，我就知道是你。”
“爸……”林清婉哭得喘不上气，嗓子里发出破风箱一样的声音。
“别怕。”老头子红着眼，却笑得豪迈，“下辈子，投胎稍微慢点，老子还当你爹。”
……
接下来的两天，像是一场快进的电影。
云上大厦，地下实验室。
林清婉把一块沉甸甸的硬盘塞进苏雨薇怀里。
“进化药剂的改良方案都在这。有些参数还没跑完，后面靠你了。”
苏雨薇抱着硬盘，哭得妆全花了，眼线糊成两团黑眼圈，一点都不像个首席科学家。
“林总……我不行……我真的不行……”她抽噎着，鼻涕泡都哭出来了。
“你可以。”林清婉抽了张纸巾胡乱给她擦了擦，“别给我丢人。”
莱纳教授的办公室。
那本关于时间物理学的笔记被放在桌上。
老教授颤巍巍地拿着放大镜看那些公式，眼泪滴在墨迹上，晕开一片。
“孩子……是我们无能啊……”老头子捶着胸口，“让我们这帮老骨头活着，却让你去填那个坑……”
“教授。”林清婉按住他的手，“科学不分长幼，只分先后。我先走一步。”
最后是艾米莉。
天才少女背对着她，死死盯着屏幕上的代码，键盘敲得劈啪作响，仿佛那是她的敌人。
“那个闭环参数……我算不出来。”艾米莉声音冷硬，带着明显的鼻音，“逻辑不通。我不懂。”
“参数是‘爱’。”林清婉轻声说。
“我不信这个！”艾米莉猛地转身，把昂贵的平板狠狠摔在地上，屏幕碎成了蜘蛛网，“这不科学！物理学里没有爱这个变量！老师，你就是想送死！”
林清婉走过去，踩过地上的碎玻璃，抱住这个浑身是刺的女孩。
“是不科学。”她在女孩耳边说，“但有时候，不科学才能活命。以后你会懂的。”
……
最后一晚。
云上天台的风大得像刀子，割得脸生疼。林清婉那一缕白发在夜色里格外刺眼。
秦墨轩用大衣把她裹进来，两个人像连体婴一样站在栏杆边。
脚下是万家灯火，远处是车水马龙。
那是他们拼了命要护住的人间烟火。
“墨轩。”林清婉把脸贴在他胸口，听着那有力的心跳声，“要是有下辈子……”
“闭嘴。”
秦墨轩打断她，下巴抵着她的头顶，力气大得勒人，“没有下辈子。我就要这辈子。”
“不管你变成什么。变成波函数，变成量子云，或者变成一阵风。老子就把这宇宙翻个底朝天，也要把你这只鬼抓回来。”
林清婉笑了，眼泪流进嘴里，咸得发苦。
“那我可能是很多个我哦。过去的我，未来的我，可能是一棵树，也可能是一块石头。”
“那我就爱很多次。”
秦墨轩扳过她的脸，眼神凶狠得像是在发誓，“爱树，爱石头。只要那是你。”
他低头吻下来。
不是温柔的吻，是撕咬。牙齿磕碰到一起，嘴唇尝到了血腥味。充满了绝望、不甘，还有浓烈到化不开的深情。
林清婉指甲掐进他的肉里，不敢松手。
因为过了今晚，这个怀抱就是她漫长永恒里唯一的体温了。
……
清晨。
距离仪式还有12小时。
林清婉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色惨白，眼下有青黑，像个精致的死人。
她拿起梳子想梳头，却带下来一大把头发。那缕白发更是脆弱，一碰就断。
桌上的平板突然亮了一下。
没有提示音，只是屏幕无声地亮起。
一封加密邮件。
林清婉皱眉。这个平板的加密等级是物理隔绝的，除了核心那几个人，没人知道地址。
点开。
只有几行字，字体是乱码跳动后生成的：
【别去送死。】
【我有另一个办法。不需要锚点，不需要牺牲。】
【相信我。别去广场。联系我。】
落款处是一串闪烁的数据流，最后稳定成两个字：
【未来的你】
林清婉心脏猛地一缩，像是被人捏了一把。
发件时间戳：2055年。
30年后的邮件？
林清婉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剧烈颤抖。平板差点从手里滑落。
如果是真的……
如果是真的，那她是不是不用死了？是不是不用变成那种该死的幽灵了？
但如果是守旧派的陷阱呢？如果是为了拖延时间呢？
窗外的阳光刺进来，照得她睁不开眼。
那是希望，还是另一种绝望？
她深吸一口气，抓起平板，嗓音哑得厉害：
“墨轩……滚到我房间来。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