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触感从手腕蔓延至全身,铁链的沉重伴随着每一步的踉跄,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陈宇被两名面无表情的衙役推搡着,穿过阴森狭长的甬道,最终投入一间散发着霉腐和酸臭气味的牢房。
“哐当!”厚重的木栅门在身后合拢,落锁声清脆而绝望。
牢房狭小,光线昏暗,仅凭高处一个巴掌大的透气孔投下微弱的光柱,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尘埃。墙角铺着一层潮湿发黑的稻草,隐约可见虫蚁爬行。
陈宇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铁链的重量让他行动不便。他深吸一口污浊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他知道,异世界生存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几乎在陈宇被押入大牢的同时,消息便已传到了城门值守的陆青山耳中。他正在校场上督促兵士操练,闻讯后,握着刀柄的手骤然收紧,指节发白,脸上惯有的冷峻瞬间蒙上了一层寒霜。
他立刻唤来最信任的亲兵赵虎,低声吩咐,语速快而沉:“你带两个机灵的弟兄,换上便服,轮流盯着流民区方向。若再见有税课司或衙门的人马前去,尤其是规模超过今日的,不必阻拦,但需立刻飞马来报我!还有,留意是否有陌生面孔在流民区周边窥探。”
“得令!”赵虎抱拳,转身快步离去。
安排完外围的警戒,陆青山略一沉吟,解下腰牌,径直走向县衙大牢所在的方向,他要去“拜会”牢头。
牢头是个面色蜡黄、眼神精明的中年汉子,见守城的陆校尉亲自来访,颇感意外,忙不迭地将其请入简陋的值房。
陆青山没有过多寒暄,将一小锭银子不着痕迹地推了过去,开门见山:“老哥,今日新送来那个叫陈宇的流民,有劳关照一二。”
牢头捏了捏银子,脸上堆起为难的笑:“陆校尉,您也知道,这是税课司亲自送来的案子,上头盯着呢……”
陆青山目光锐利地看着他,声音不高却带着军旅之人的压迫感:“陆某不让你为难。只需保他不受私刑,不受欺凌,一日两餐,不缺清水。若他在你这里出了什么‘意外’……”
他顿了顿,手轻轻按在刀柄上,“我陆青山,定然是要来问问清楚的。”
牢头心头一凛,深知这些守城的军爷不好惹,他们虽不直接管辖牢狱,但真要较起真来,自己也吃不消。他连忙点头:“校尉放心,这点小事包在小的身上!定不让那小子吃苦头。”
离开牢房,陆青山眉头紧锁。他并未回军营,而是转向城中几个熟络的茶摊、驿馆。他看似随意地与相熟的守门兵卒、负责往衙门送文书的老驿卒攀谈,几杯浊酒下肚,零碎的信息逐渐汇聚起来。
一位轮休的弟兄回忆说,前日午后,确有一辆挂着望江楼标识的精致马车入了城,直奔城西税课司衙门方向而去。另一个在衙前街经营杂货铺的老熟人则透露,那天税课司的王主事心情似乎极好,傍晚散值时还破例在铺子里买了一壶上好的花雕。
更关键的是,陆青山设法联系上了一位在县衙户房当差的远方表亲,对方碍于情面,隐晦地提点他:“陆兄,此事水深。李掌柜那日拜会,身边跟着的可是望江楼的大账房,手里捧着厚厚的礼单。他们关起门来谈了近一个时辰,出来后,王主事便立刻签了稽查的文书……据说,举报信内容详实,连流民区每日出酒多少坛、运往何处都一清二楚,绝非空穴来风。”
陆青山心中已然明了七八分。这是典型的商战阴招,借官府的刀杀人。他虽身为军官,对这类市井伎俩却并不陌生,只是平素不屑为之。
此刻,他心中涌起一股无力感。陈宇酿酒售卖,未向官府纳税,这是事实,被对手抓住这个把柄,从律法上讲,几乎无懈可击。他陆青山擅长排兵布阵、守城御敌,却并不擅长在这公堂律例、唇枪舌剑的场合为人辩解周旋。
他尝试去找了几位在县衙说得上话的同僚或书吏,但对方一听事关“流民私酿逃税”,且背后有望江楼的影子,都纷纷婉言推脱,不肯轻易插手。
几番奔走,却让陆青山更深切地体会到此事的盘根错节。
他首先寻的是平日关系尚可的县尉,冀望对方能看在同袍情谊和城防安定的份上斡旋一二。
然而,他刚提及陈宇组织流民本为安民,县尉便面露难色,不待他说完便打着官腔截住了话头:“陆兄,非是兄弟不帮,这钱粮课税之事,乃县令大人亲掌,王主事更是直接经办,我等武职,实不便干预啊。”
带着一丝不甘,陆青山转而求见一位相熟的钱谷师爷,希望从掌管钱粮文书的内幕人这里找到突破口。
师爷倒是客气,请他入内室用茶,言语间却更是滴水不漏,一番“证据确凿、程序合规”的套话之后,方才借着斟茶的机会,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点出了最关键之处:“陆校尉,不是老夫不近人情。况且……李掌柜与县尊大人府上的内眷,也有些拐着弯的亲戚关系,此时风口浪尖,强行插手,恐引火烧身啊。”
接连碰壁,陆青山默然立于街角,望着暮色中沉寂的县衙大门,心中已然雪亮。
此案看似是一桩普通的私酿讼事,其下牵扯的,却是望江楼与醉仙楼的商战、税课司的权责、乃至可能通到县令内宅的隐秘人情。这重重关系交织,绝非他一个掌兵校尉凭几分私谊和一时义愤就能轻易破开的。
几乎在陆青山离开县衙的同时,醉仙楼的孙管事也行动了。
他并未直接去衙门,而是备了一份厚礼,拜访了城中一位与县令私交甚好的致仕老翰林。
在雅致的书房里,孙管事忧心忡忡地诉苦:“老父母明鉴,那‘毛台’酒乃敝号新推的招牌,如今货源骤断,每日不知要得罪多少老主顾。流民酿酒虽有不妥,然其情可悯,其行亦可导之入正轨。若因此小事,断了数百人生计,酿成民怨,恐非官府乐见。还望老父母得便时,在县尊面前美言几句,若能令其补缴税银,合法经营,岂非两全其美?”
老翰林捻须听着,未置可否,只道:“民生多艰,官府自有考量。” 但礼物,终究是收下了。
而此刻,县衙后堂,主管此案的刑名师爷正慢条斯理地品着茶。
“不必急着升堂。” 师爷捋着山羊胡,眼中闪过一丝算计的精光,“先将那陈宇关上几日。”
他看得很清楚,此案关键不在律法,而在利弊。
望江楼李掌柜送来的“心意”足够厚重,而对方不过是个无根无底的流民。拖延下去,酒坊被封,醉仙楼存货告罄,生意受损,最终得利的自然是望江楼。届时,就算最后迫于某些压力对陈宇从轻发落,望江楼的目的也已经达到。而自己,只需稳坐钓鱼台,看各方反应,再决定何时、以何种方式结案,方能将利益最大化。
想到此处,师爷缓缓起身,理了理衣袍,向着衙门后堂县令日常起居的内书房走去。